四十四、回家路上
看到她那可怜惜惜的样子,特别是那哀求的目光,也不知是怎么的,我竟然不由自主的哭了,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姐姐,我的亲姐姐,我会记住你的!”
李美美这个时候也非常的激动,她紧紧搂着我:
“弟弟,我的好弟弟、我的亲妹妹,你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我才能再见到你,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啊!”
她在我的脸上使劲的亲吻着,这一切表现都是真挚感情的爆发,是我所乐于接受的。
李美美一直把我送到了长途汽车站,看着我上了汽车。汽车已经开出很远了,我从车窗里看到,她还在在那里擦眼泪呢!作为一个单身的女人,李美美有她自己的苦处,她有自己的需求,只是我不想陷在脂粉堆、温柔乡里,毁了自己的理想抱负罢了。
上了汽车,我就开始琢磨了,我到哪里去呢?回小饭馆吗?陈水华这么对待我,我不想再见到她了。再说,自己身上还装着两千块钱哪 !我身上从来也没装过这么多的钱啊!这两千块钱对于我来说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还是先送回家去吧,我好久没回家了,奶奶、爸爸、妈妈,两个姐姐,还有师父,我真想他们啊!至于工作吗,以后再说吧。
山区的条件差,我们村依然还没有通公共汽车,公交汽车只能开到张家庄,其余的那十几里路我就只能走着回去了。下了汽车,我出了镇子,沿着这条熟悉的土路往陈家庄的方向走去。现在是夏末秋初,天气还很热,好久没下雨了,这条土路上暴土扬场的,脏死了!
这几年,我只有清明节和春节的时候才回去一趟。奶奶的病越来越重了,现在连地都下不了了。爸爸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可是还要去下地干活。山坡地的地块儿小,土又薄,再加上是靠天吃饭,也打不了多少粮食。多亏了地里有那几棵果树,每年还能换回几个钱回来,要不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别人家有的养着羊,有的养着蜜蜂,都可以搞点儿副业贴补家用,生活也就可以宽松一些。我们家由于奶奶长期卧病在床,大姐二姐全都出嫁了,我又在外边打工,家中缺少劳动力,爸爸一个人拾捣那十几亩山坡地,也无暇去搞什么副业了。妈妈除去了要侍奉卧病在床的奶奶之外,在农忙的时候还要到地里去帮助爸爸干活儿,也真够她一累的了。多亏了这几年我在水华姐那里打工,每个月还能给家里捎回几百块的现钱来,要不就连奶奶看病的钱都没有啊。
这条熟悉的土路依然还是那么坑坑洼洼,背着篓子、挎着篮子的山民来来往往,偶尔才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开过去。乡亲们的衣着还是老样子,男的以穿军用的训练服居多,因为这种衣服比较结实,耐穿,女人穿的衣服则以家做的花布袄居多,带着一种浓重的乡土气息。
走在这条路上,我显然就成了一个亮点,我的这身衣服虽然在城里算是比较普通的了,可是到了乡下,觉得还是满时髦的。我上身穿的是荷叶边的圆领白衬衫,下身是黑色的绸子长裙,肉色的裤袜,黑色的高跟皮鞋。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盘在头上成为一个高高的发髻,小脸十分白净,弯眉细眼,唇红齿白,就像是一个从大城市来的人似的,颇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因而也就自然地成为了路人瞩目的焦点。见大家用观赏“大熊猫”似的眼光看我,弄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今天的太阳好毒啊!就像从天上往地面上喷火一样。路边的蒿草都被晒得低下了头,偶尔路过的几棵大树底下几乎都有人在歇息,路上的人们一边走路一边擦着汗,有的人甚至摘下了草帽不停的扇着风,以驱赶炎热。这条土路坑洼不平,再加上我穿着高跟鞋,所以根本就走不快,我把小包顶在头上以遮挡阳光,另一方面还不时的用小手绢擦一擦汗。看到路边的荆蒿,我真想撅下一些来,像小时候那样,编一个帽圈儿戴在头上,那样肯定会凉快些的。但是由于我现在的这身打扮,要是在头上戴上一个草圈儿,人家准保会说我是疯子。
这时候从后面开过来了一辆农用三轮车,我们这里俗称为“三马子”,到了我的身边,车停住了,开车的老乡问我:
“姑娘,你到那儿去呀?”
“陈家庄。”
“上车,我捎你一段吧。你们城里人娇贵,大热的天,别火拉(中暑)了。”
我看车上只坐着一位大嫂,就说:
“那就谢谢大哥了。”
车上的那位大嫂拉了我一把,下面的大哥又托了我一下,于是我才爬上了“三马子”。车上装着几袋化肥,还有几个新的蜂箱。往哪儿坐呀?脏兮兮的。大嫂看我有些为难的样子,就从她的屁股底下拿出垫着的报纸来,垫在了蜂箱上,示意叫我坐在上面。
“谢谢大嫂。”
看样子这两位老乡全都有四十来岁了,按照他们的岁数来说,应该是我的父辈了,可是我们这个地方有句俗话“房怕歪斜,人怕叫爷”,觉得称呼人家为大辈儿,会把人给叫老了似的,所以我要是叫人家大叔大婶,那人家是不爱听的,这样我也就只能称呼这位中年妇女为大嫂了。
山里人就是这么善良,我把裙子往前拢了拢,夹在两腿之间,坐好之后,车就开了。
大嫂剪着短发,头上搭着一条毛巾,以遮挡阳光,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的大背心,里面显然没有戴乳罩,胸前鼓着两个大包。家做的裤子,家做的布鞋,光脚没穿袜子。这是我们这一带女人的普通打扮,和她一比,我可就洋气多了,起码我们这里很少有穿高跟鞋的。
这位大嫂是一个很泼实(外向)的人,她很爱说话:
“姑娘,你是从省里来的还是从市里来的呀?”
怎么回答她呢?要说我就是前面陈家庄的,她准保不会相信。搭人家的车,被人家认为你不说实话,那可不好,山里人性格朴实,以诚待人,最瞧不上不说实话的人了,所以我就笑了笑:
“我是化州的。”
“我说的呢,咱们这里哪有你这种打扮的呀?你这是来出差吧?你是报社的记者吧?”
是啊,我虽然穿的不很时髦,但是在这里却是有些扎眼了。虽然是薄施脂粉,但是这些天的美容确实起到了不小的效果,弯眉细目,唇红齿白,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儿。特别是两手上长长的指甲,不仅染着红色,而且上面还画着小白花儿。我在县城里住了十几天了,在指甲上画花儿的人还真没见到几个。我只好又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大嫂以为自己猜对了,就接着问:
“姑娘,你姓什么呀?”
“我姓陈。”
“陈记者,你给我们反应反应吧,县里能不能把这条路修修呀?你看这坑坑洼洼的,也太不好走了。晴天的时候狼烟四起,下雨的时候就成了大泥塘了。广播里老说:要想富,先修路,可是咱们这条路什么时候才能给修修啊?”
“是啊,这条路真是该修修了。”
“咱们这山里头啊,好东西可多了,大盖柿、薄皮核桃、大栗子、榛子、蜂蜜、大枣、大红杏、苹果,真是要什么有什么,运出去就能卖个好价钱。可是运输太困难了,我们家有辆车还好一点儿,要不也只能用篓子背了。”
“是啊。没有路,这些好东西就运不出去,运不出去,咱们山里人就没有钱花呀!”
“还是你理解咱们农民,陈记者,那就拜托你了!”
“大嫂,你是哪个村的呀?”
“梁家山的”。
梁家山在我们村的西边4里地,和我们陈家庄同属一个乡。以前我跟着戏班子到他们那里去唱过戏,村里人都非常欣赏我的演出。我记得非常清楚,在村东头有座老爷庙。门前有一棵大槐树,三四个人都搂不过来,下面的树洞里能藏两三个人。戏台就在老爷庙的对过儿,我们在那里一连唱了三天,其中有一出戏是《打面缸》,我扮演女主角张腊梅,台下叫好声一直不断,我一连谢了五六次幕才算下了台,至今我还记忆忧新。看样子她是没认出来,我就是当年那个戏台上活泼靓丽,人见人爱的小旦啊。这也难怪,当时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现在我已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况且现在的我又是一副城里人的打扮,她又怎么能认得出来呢?
“大嫂,你家种着几亩地呀?”
“8亩。”
“种的什么呀?”
“老棒子,还有谷子、豆子。”
“你家几口人啊?5口,一个老公公,还有两个孩子,现在也都顶事儿了。”
“那就这8亩地,够过活儿吗?”
“要是光啃那几亩山坡地,还不把人饿死啊?老公公放着一群羊,有50多只,我在家里养了几群蜂,前年又买了这辆车,到了农闲的时候再跑点儿运输,日子也还过得去。”
“那还好一点儿,要是劳动力少的人家可就困难了。”
“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小脸又白又嫩,细眉俊眼儿的,就跟画儿上的大美人儿似的。”
我心说,那还用说,就我的这张脸,你知道下了多大的功夫啊?每天要用香皂、洗面奶洗脸好几次,用磨砂膏打磨,涂营养霜,做面膜,花的钱恐怕都上千了,能不白皙吗?
“大嫂,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好看呀?”
“真的,姑娘,我可从来不会奉承人。你结婚了吧?”
“大嫂,你说什么哪?我才多大呀?”
“呦,我还以为你结婚了呢?要不这么大的奶子怎么也不勒上点儿啊?不怕小伙子们看见流哈喇子吗?你们城里人可真开放,哈哈哈哈。”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两座高耸的乳峰是挺显眼的,特别是透过薄薄的白衬衫,还能够隐约看到里面的红色乳罩。这在城里边本不算是一回事,可是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之地,看着就有点儿扎眼了。
大嫂拉过来我的一只手,她用一只手托着,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
“姑娘,你的手真好看,肉皮子又白又细。呦,这指甲留的这么长,上面还画着花儿呢,十指尖尖的真好看,这才是富贵命呢。哪儿像我呀,两只手又小又硬,一看就是干活儿的命。”
说着还用她的手和我的手来比,虽然我幼年的时候家庭生活比较困难,有些发育不良,再加上在上中学的时候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而很少喝水,这些都影响了身体的发育。和我同龄的男孩子比起来,我的身体比较瘦小一些。但是我终究是个男人,与女人的身体构造有所不同,我的手在男生之中要算是比较小的了,但是和她比起来,确实要比她的手大了一点儿,手指头也比她的要粗了一点儿。由于留着长指甲,反而倒显得我的两只手又细又长了,这样也就基本上看不出来我手部的男性特征了。由于我从小就没干过力气活儿,所以和她比起来,我的手确实白皙、柔软了许多。
“大嫂,叫我说呀,还是你的手好。老话说:小手抓金,大手抓土。你的两只手是挣钱的,可我的两只手啊是花钱的。”
“呦,你瞧这个姑娘,不但人儿长得漂亮,嘴还这么会说话儿,真是爱死个人儿了,呵呵。”
我夸了她两句,她还挺高兴的,话也就更多了。
“姑娘,你是来下乡采访的吧?你说到哪儿去吧,我让我们当家的开车送你。”
“不是,我是来探亲的。”
“啊,你在陈家庄还有亲戚啊?是哪一家啊?是你的什么人啊?”
“村东头儿的老陈家。我爷爷下放劳动的时候就住在他们家里,那家人可好了,有一次我爷爷得了重病,要不是他们家的人日夜的照顾啊,命早就没了。后来我们两家就一直当成亲戚来走了。”
这件事不是我临时现编出来的,我们家确是有这样的一门“亲戚”,小时候我经常听家里人念叨这件事,那位下放的同志后来在省城里是一个大干部,在我小时候也看见过那位老人领着他的小孙女到我们家里来,那个小女孩儿和我同岁,我们在一起玩儿的很高兴。今天我就把她说成了自己,要不说什么也都不符合我现在的模样啊。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是不是住在村东头,门前有棵大槐树的那个老陈家呀?”
“就是那家。”
“那我就知道了,他们家有个漂亮闺女,会唱戏,前几年他们村里的戏班子还到我们村子里唱戏过呢。我就得那是正月初六,一连在我们村里唱了三天。那闺女的嗓子就跟银铃似的那么好听,那扮相啊真叫俊俏,我们村里的人全都特别喜欢她。就为了看她演的戏,大家早早的就到老爷庙前边去占地方,有不少的人还爬到墙头上去看,结果把墙头儿都压塌了。白天的时候,我们到他们住的地方去看热闹儿,看见那个唱小旦的小姑娘长得挺俊的,特别是头上梳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漂亮极了。一打听才知道是陈家庄村东头老陈家的的三丫头。你还别说,我看你的模样啊,和那个丫头长得还真有点儿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