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我大学毕业。对着方圆最高建筑的教学主楼深深作了个揖,我跳上财大南校区正对门的三路电车,沿着邬城路的学校、大厦、酒肆,一路抵达人潮熙攘的五一广场。我心中一片浑噩,整个人似被系在一根TUO了轴迅速滑落的线头上,不想远离,却正在远离。
毕业照,最后一排右五为本文作者
学校门口三路电车终点站一侧的电子游戏厅,是我与亮亮订交的地方。我俩被分配到同一间宿舍,他预科先我一年入校,土生土长的太原人。亮亮带我踏进电子游戏厅,也是我人生的第一回。从小地方到省城,我直接甩出五十元面额的一大张,售币小哥问我买多少,我回他就这么多,然后转向亮亮:这些币都归你,我看你玩。亮亮愣了一下,他大概是觉得我俩脾新互补,遂向我敞开心扉。
亮亮现举家住在美国,膝下一双儿女。我俩最近一次通越洋电话,他说每次回国专程到上海,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在我附近找个酒店住下,方便到我的办公室两人唠唠。
大学入学不久,源源就加入到我和亮亮当中。一个大夏天的正当午,我们仨人赤罗着上身,从一旁的山西大学步行回财大,源源拎着的一大瓶冰镇可乐,被我不小心弄洒了。他瞬间震怒,抡起手掌,掴向我的脊背。源源一米八的身高,胖得匀称结实,尤其肥而有力的手掌,似由一块铁饼裁剪而成。我挨了重重一击,忍不住哭出声来,亮亮在一旁哭笑不得,指责源源看我背上泛起的血红掌印。
源源还做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追到了我们外贸系的系花,也是学校的校花。他每天最重要的功课,就是五点半早起为女朋友买早餐,和在图书馆为她排队占座位。我曾与源源调侃,说吃到天鹅肉的癞蛤蟆,必须是伪装成癞蛤蟆的非凡物类,源源只笑不语。源源一家三口,早些年在广州,后来移居上海,与我在魔都咫尺相邻。
近些年,与源源约饭,他都会自备一瓶白酒,向我倾诉他的欣慰事和不如意。我以为的波澜不惊,他都可以宣泄出惊涛骇浪。渐渐明白,在源源看来,他的世界就是全世界。当然,我也会以我擅长的酒与他碰杯对饮、微醺、沉醉。我起初迎合着他,之后会不自觉地拍案称快,慷慨入戏。
过了不或之年,特别珍惜与源源的每一顿酒。对我来说,那是人间屈指可数的乐事,幸甚至矣!
我现在孩子们的母亲,也是我大学同学,她是信息系的才女。永远记得1997年的那些夏夜,校园小树林的石质长凳上,我与她裙衫依依。依依裙衫,亦包裹了那个夏天,封藏了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段岁月静好。
我常常在想,大学给到我最大的价值是什么。是知识技能么?我以为不是,是纯粹与放胆。大学就像白天与黑夜交割的黄昏,毋需白日的用力过猛,也无黑夜的世故计较,尽管去肆意开怀,尽管去同学少年。近些年,越来越明白,走出校门后身边那些有所成就的朋友,虽难免用力与世故,但内心真正的底SE,一定是纯粹与放胆。
苏东坡是好同学。他一生都没走出过大三的纯粹与放胆。他做了官,在一次有关国计民生大项目的考察途中,他骑着共享单车,却自诩胜过顶配豪车,称竹杖芒鞋轻胜马。这次考察途中所作《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的结尾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无风雨也无晴!致毕业季、校园里依然纯粹与放胆的曾经和我们。(王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