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凯叔算是健谈的人了。母亲说凯叔识文断字,曾有过担任文书以及从事会计之类的机会,但因为是为公家办事,凯叔担心自己的失误会因此铸成大错而屡屡不敢尝试。多年后,母亲总结说,你凯叔是个树叶掉下来也怕打破头的人呢。
母亲说到树叶,我想到石榴。村后的大河早已干涸,村东头那棵很老的国槐已经死掉,凯叔家的石榴还在吗?母亲反问:“什么石榴?”
四
最后一次见到凯叔是在几年之后的暑期探亲时,我听说凯叔患病卧床,便在路过他家时进去探望。凯叔独自躺在南屋炕上,暑天里仍然盖着薄被,白发稀疏,脸颊消瘦,眼睛浑浊,病请却含混不清。事后得知凯叔生病的缘由。凯叔家遇事办席,按礼当请宗族长者作陪。但长者年事已高,推托不来,凯叔便上门再请。大概就在请与辞的推让过程中,长者站立不稳,摔跤并且造成骨折。长者的儿子扬言要找凯叔算账并包赔医要费,此后凯叔一病不起。
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凯叔。我记得在离开时曾环顾凯叔家的院子,并不见那棵与水缸、泥墙在一起的白石榴。当然,这早已不是当年的小院,这是多年前凯叔在新的宅基上造的新房。想来,那棵白石榴树并未随它们迁移过来。
回沪后,我特地在网上搜索白石榴,确实如凯叔所言,白石榴属于少见的品种。条目的解释大致如下:花白果白肉白,花经根均可入要,尤以白石榴根最为珍稀。白石榴果皮细薄、籽粒晶莹饱满、个头硕大,汁液丰富,味道醇美,有“白糖石榴”的美誉。但白石榴产量偏低,加之对土壤、气候的选择新很强,栽培难度大,属珍稀植物。
难怪,在小区外的绿地甚至路边的绿化带里,我能看到的都是红石榴,自夏徂秋,绿叶如碧,红花如火,在江南的景致里楚楚动人。
但,我时常想起白石榴。
也时常会想,这世界上总有些物种做不到与自己和解,学不会向生活妥协,像村后的大河,像村东的国槐,像所有平淡的故事,缓缓走到结尾,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来如风雨,去似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