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母亲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人勤地不懒。
当年我认为那是一种语文修辞,后来我觉得那是一种生活态度,现在我知道那可能是一种人生宿命。
三
凯叔多年来习惯的那些本分与做派,面对对方的蛮不讲理的强硬时,让他手足无措。
我说:人心不古,地是自家的,不公平就坚持不答应,对方再强悍也得讲道理,是不是?
凯叔点头称是,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愧疚或者更复杂的神请。
凯叔并不擅长拒绝,少有的一次拒绝多少与我有关。母亲说家里收到我寄回家的我的散文集,凯叔也拿到一本,村人闻听便找他借阅,但凯叔少有地婉拒了来人,说自己还没看呢。那人便问什么时候看,凯叔回话说:那谁知道?看书么,须得等到寒冬腊月大雪封门之时。来人不快,怏怏而去。母亲笑着说,我听后也跟着笑,便又寄回家几本散文集,特地关照再给凯叔一本。缘此还曾幻想,以后若有机会与凯叔在某个雪夜围炉夜话应是一桩快事。
凯叔不但知道雪夜读书的典故,还能写一笔俊秀的小楷。20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人生活条件逐步改善,过年时会着手置办家堂轴子,轴子上誊写祖先的名讳,宗族里的人多数会请凯叔执笔。凯叔往往郑重其事,备好笔墨欣然前往。但凯叔在宗族里的地位似乎仅限于此,我见过许多重要的场合,凯叔敬陪末座,或者有时干脆就不在场,连我们小辈在一起玩耍时似乎也有意无意地不会想到去找凯叔的儿子——那个木讷的仲明。几年前回乡,在二哥儿子的婚礼上,我一眼认出了人到中年的仲明,他仍然当年的模样,只是被生活打磨得粗粝黑壮了,神请拘谨。我问他凯叔怎么没来,他说凯叔身体不好。一位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寸步不离。我说:是你女儿吗?已经这么大了!他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