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女人们更加认真起来。而锅里洇出的蒸汽,也配合着,于屋顶、于房梁,于箱箱柜柜各处照看着,随女人的步伐或杳杳渺渺,或俊飞飘逸,给女人披上一层轻纱。女人可能一辈子没穿过结婚礼服,却不知此刻便是天下最美的人儿。这人儿却又是个乐队的指挥,而经由她一番点拨,诸般食材佐料琴瑟相和,各自保持独特风格,又沾染上彼此韵味。
一切都在汤里了。还是那么熟悉。
就正如两口子,一起过着过着,眉眼竟越来越像彼此,便是吵起架来,也配合得严丝合缝,别人擦不上嘴。
女人挖来一勺汤汁,红唇轻启,一切滋味便了然于胸。她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伸展腰肢,为这演出来个收势。
这时,一场欢会即将迎面而来。碗筷们也蠢蠢衣动,要为主妇的杰作评点个子丑寅卯。当烩菜一勺一勺舀进碗里,随着盘子端于炕桌,骨碌碌,父子们巴巴儿围拢过来。看到人人碗里,红红绿绿,绿莹莹的是蒜苗,红园园的是油泼辣子。而皱眉一吹间,口水还未咽下,却看到白嫩嫩的豆腐与爽滑滑的粉条,而于豆腐粉条间安卧的,却是晶莹剔偷的萝卜。再眯眼相端一会儿,不忍下口,碗里跑出的可不是个绿袄红袖的小媳妇儿么?小媳妇儿脆格生生地眨巴眼儿,丝丝缕缕的海带条儿,活活儿是她的眼睫MAO。
女人指一下空气,隔着几寸,点的却是父子们的额头。
男人嘿嘿一笑,伸手接碗时,背后娃娃早爬上脖颈,被女人用筷子敲一下头,同时塞给一个蒸馍馍。爷俩又抢筷子。筷子是红漆木筷,碗是粗瓷大碗,蒸馍馍是笑开口的马蹄子。“吱儿”一声,男人先品一口汤汁的味道,接着“咔”一声,出了一口长气,要夸女人两句,却词穷了,只好埋头猛刨起来。女人却把一个蒸馍馍掰开,碎进娃娃碗里。馍馍敛了汤里的油花儿,更有一份香甜。娃娃咬一口,笑了。这时,女人才满意地端起自己的碗,倚住门方子,红漆筷子夹在兰花指间,吃得温暖也吃得秀气。才吃两口,男人的碗已向前展过来。女人小碎步去了,又蹬蹬地跨进来。等男人三碗下肚,额头和鼻翼上沁出一层油汗,女人瞭他一眼,那一眼分明带了欣赏的埋怨,是说,好比猪八戒吃人参果,辜负了这好手艺。显然,女人更满意自己的吃法。那时,她将体会到一碗烩菜,连汤带水,各种食材,将怎样的于萝卜片的统领下,依次安抚了人的味蕾,又活络了人的肠胃,细嚼慢咽之下,轻挑缓捻之中,口齿留香而仪态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