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漂亮与妙用
文 | 尹春旭
尹春旭,涟源人,教师。
本文5530余字
商朝最后一位天子商纣王帝辛昏庸残暴、骄奢糜烂,不过他自己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更不觉得这会带来什么危险。这种自信与淡定倒不是因为帝辛帅哥既聪明过人、又有扛鼎的超人般的雄力,而是一直以来天子被尊为天子骄子,天子统治天下臣民乃顺承天意——天意岂有可违者?就算自己再怎么混蛋,就算天下人都恨得牙痒痒,谁奈我何?鹿台矩桥是寡人要修吗?非也,是天意;肉林酒池是寡人要建吗?非也,是天意。
不过,权力的万丈光芒有时非但不能照亮前行的道路,反倒会灼伤眼睛使人致盲,毒害心智使人昏聩。纣王看不到或者不愿意看到的是,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雷打不动、亘古不变的东西,就算是那个高高在上、至大至尊的“天”,在人心的智慧与衣念、实利与机变面前,也会成为一团可任意揉捏的泥巴,一个可任意牵扯的木偶。
在国都朝歌西面的一个叫周的诸候国里,正悄悄进行一场新生政治学的启蒙,一场改天换地的舆论宣传。大道至简,这场启蒙与宣传运动的内容,归纳起来就八个字:
“天命无常,唯德是辅”。
——天命虚幻难测、捉莫不定,是当不得真、做不得数的,只有品德道行才是最硬核的,才是可倚仗的,一个国家应该由有高尚品德的人来统治,来打理。
没错,就是这八字符咒,直击殷商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软肋与要害,宣告了它的不合理新;就是这八字檄文,开启了姬昌(周文王)姬发(周武王)父子夺取全国政权的造反有理之路。
头顶的天命光环一旦消失,脚下的民意基座就开始松垮坍塌,纣王成了站在流沙上的巨人,成了吊在芦苇杆上的大铅球。在周武王的号召、统领下,西南诸部落组成的联军乘人之危、背后捅刀,对殷商帝国发起了致命一击——牧野之战。
要命的是,战争处于胶着状态时,经过了新式世界观改造的奴隶们临阵倒戈,哗变反水,殷商输掉了延续国祚的最后一战,六百余年的王朝终于灰飞烟灭,而那位入了“天命保险”的纣王,无奈破保,身焚鹿台。
所以,虽然不知道“道德"这个漂亮的词儿最早因何诞生,它美丽的初心到底是什么,但在商末周初,确凿无疑,它完全是应造反之需而搬上台面并广而告之的,是为意衣推翻的反动最高统治者量身定制的。
不过麻烦马上来了,夺权时,用上道德这一锐利武器来贬损、攻击对手当然十分的顺手,也十分的有效,但一旦敌人被消灭,权力的魔轮转到自己手里了,道德却成了烫手山芋,处境就有些尴尬了---搁哪里去好呢?
难道把这紧箍咒套到自己头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打江山,坐享江山,水到渠成、天经地义。到头来却要啃道德的糠粑粑,喝道德的野菜汤,高贵的血不白流了?又怎么去福荫子孙、泽被后嗣呢?谁会这么傻蛋呢?谁会这么高尚呢?
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还是把这顶道德的花帽子戴到黎民百姓头上吧。
“君子德风,小人德草”,本来嘛,“德”这个稀罕物只是高贵君子的专属品,下贱卑微的小人们是根本没有资格触碰的,就像祥林嫂,是绝对不被允许触碰东家祭祖的酒具和碗筷的!
不过,人民群众向来蛮有上进心,又受了“人皆可以为尧舜"的鼓动机励,并不满足了做一株随“风″起伏的"草",他们渴望亲历亲为,参与到道德建设的伟大实践中来。---对头,这些草芥蚁民感觉自己居然可以和天子、王公贵族诸般圣人们、大人们一样有了道德道德的资格,有了高尚高尚的机会,定会谢天谢地,欣欣然应允的。
要得,就这样子定下。
一定就几千年。“窃钩者贼,窃国者诸候"、“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刑不上大丈,礼不下庶民″、光头和尚莫得,癞脑壳阿Q莫不得......更有那位正襟危坐、通体红光、自封为自古以来十大圣人之一的朱熹老怪,这厢儿才一本正经地要求别人“存天理、灭人衣",那边就不要老脸地因着争小老婆而与别人大骂脏话、大打出手-——就像滑稽剧目,明明穿帮露底了,观众席爆发出哄堂大笑,而台上变戏法的人却还在卖力地表演。
噫吁嚱!君不见,为贞女烈妇们立牌坊、颁旌表状的人,恰好是那位坐拥三宫六院,独占如云佳丽的天下第一Y棍皇帝哩。
总归是,周武王用来抺黑、颠覆天命之人商纣王的“道德”神器,并没有进化成对于各SE人等普遍而共同的行为要求,也没有升格为一种令众人敬仰的良善信念体系,而是就地打滚、摇身一变,成了套在与“天命"八竿子打不着的泥腿子黎民百姓脖子上的千年枷锁。
怪不怪呢?
不怪才怪嘞。怪得像大白天撞上落水鬼,怪得像三伏天打摆子,怪得像兔子冇耳朵、老牛爬上树。
本期编辑:心向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