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成化二十三年。
帝崩。
黔南王率军出川,直捣京城。
在新君的登基大典上,手刃柳太后,囚禁新帝,血染灵柩。
彤云密布,血腥滚滚,颓靡江南日久的南楚国一晚之间被重新洗牌,柳氏逆党尽皆举家伏诛,浩劫空前。
如果没有这一场变故,纪沉星该坐上花轿,嫁给当朝的太子,入主东宫为妃。而此刻,她褪去了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还上了一身缟素,然后坐在妆奁前,缓缓的卸去妆饰。
攒花珥簪,明月珰环,脂香粉腻,从此,都将深锁奁中。
香炉已冷,房门紧闭,有薄薄的光线色入窗棱,投下不明的光影,让一室纤尘飞扬。
丫鬟捧来铜盆,她轻轻洗过,拿帕子拭去水迹。
青铜菱花镜里面是一张素颜,脂粉不施,清清淡淡的一株秀荷。
谁说牡丹才是国SE,清莲出水,亦可令众生颠倒。
“小姐。”丫鬟身后像无数的晨妆时一般,细心的为她梳篦发丝,只是手都在颤抖,轻唤一声,似有哽咽。
镜里美人轻叹:“何必。我早已想到会有今日。”
这一句话,小丫鬟已经滚泪走珠,双膝跪落:“小姐,让点翠和你一起去,让点翠继续服侍你。”
纪沉星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她,然后抚着她的头发,一抹笑意浅淡道:“傻丫头,你以为,我是去宫里做太子妃么,既然为奴,还需要人服侍么?”
“可是,点翠从来没和小姐分开过……点翠不要小姐一人去受苦……”点翠泣不成声道。
“这是我的命,你以为你留下,又会好在那里?我只后悔的是没让你早早的离了这里。”
纪沉星的目光空空的越过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落向房门。走出这道门,她便不再是相门千金女,而是以待罪之身入宫的卑贱奴才。
既然不能挽回,既然已成定局,面对又何妨,果决站起身,推开门。
秋晨晦瑟,连日SE都是凉薄。
沉星微微眯了一下眼眸,适应着乍明的光线,风扬起白衣裙裳,清寒偷骨。
两排寒衣铁甲的侍卫如铆钉一般分列两侧,一SE的流苏佩刀,杀气腾跃。
空冷寥落的庭中,她最爱的老银杏树,落叶纷扬成了一地的萧冷。
“走吧!”铁衣卫将军看了她一眼,然后快速的掩住目光里的惊园,冷冰冰的道。
沉星看了看,这人她认得,新君的贴身宿卫,百里戬。
“我要去看看母亲。”她淡声,却很坚决的道:“只有看到她没事,我才能跟你们走。”
“纪姑娘,这容不得你做主”铁衣卫语气冷峻:“莫叫卑职不好跟皇上交代。”
“交代是么?”沉星稳稳笑了一下,猛然抬起右手,对准了自己的脸:“将军说,这样可好交代。”
百里戬一阵心惊,她的手上赫然是一柄经美小巧的银钗,尖端锐利,紧贴着自己的侧颊,只要再稍稍用一份力,这南楚第一美人便做无盐。
“你知道皇上要我入宫是为的什么。如果这张脸没有了呢?我本就待罪之身,终究也不过是一死罢了,将军从龙入京,前途正好,又该如何跟皇上交代?”沉星手上又压了压,笑的云淡风轻:“母亲被囚之地,距此不过一色,禁卫森严,我又能如何,不过看一眼,最后再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孝道而已。”
她笑,有些凄婉:“便死也无憾。”
百里戬轻轻皱了皱眉道:“纪姑娘,莫要意气,此事不敢擅专,且请稍待,我即刻派人奏明皇上。”
“好,去告诉楚君焕,若是不允,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入宫去。”她声音轻轻一扬,自嘲:“那样,他不是太便宜我了?”
百里戬并不接话,即刻便叫人入宫请旨。未几,人又匆匆回来:“皇上令将军自决。”
百里戬看了看沉星,沉星的唇角抹过嘲笑,冰冷银钗依旧在手中紧握,仿佛只要百里戬说一句不行,她就会用银钗戳偷自己的脸。
百里戬竟然有些挫然,抬了抬手:“去吧。”
“多谢将军。”
沉星后退一步,淡声谢过。裙裾轻轻掠动,沉星从容的走过那两行铁卫,下了台阶,向母亲秦夫人被圈禁的地方而去。
不光是秦氏,除了她和贴身丫鬟点翠,纪府一家的大大小小也都被囚在这小小的方寸院落之内。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听命于天。昔日温请脉脉的府院,一晚成秋,四处都是衰草寒烟。
这是楚君焕和她的一场交易,她入宫为奴换得母亲一命,听起来,她好像并没有吃亏。
浣素的鞋落在泥泞之中,长发纷扬,白衣曳曳,让沉星犹如踏波而来的洛神,如果,没有身后那铁甲卫跟随的话。
“我要和母亲单独,说两句话。”窄小的门外,沉星看着衣跟着她鱼贯而入的铁甲卫,猛然收住步子,踩在门槛之外。
看着百里戬犹在迟疑,沉星微微抬起手中的银钗,警告的看着他。
这个女人!百里戬觉得很挫败,竟然受制于一个沦为阶下囚的女子,但最终还是不得不依从她,令人严守住屋外。
低矮的房中,四处都是潮湿和霉烂的味道,这是旧日下人所住的地方,而今昔日的相国夫人秦氏正躺在角落里的草席之上,咳嗽不止,苍白憔悴的脸不复昔日的神采奕奕,微白的发也有些乱,她的目光M离,口中念念有词,却是一片混沌,不能让人听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