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群80、90后在老年科陪伴着同样的一群“80”“90”后,逢年过节我们都会举办各种活动,每每翻看之前的照片,有的老人一直身体不错,有一部分也已经离我们而去。离开我们的老人有的走得很安详,有的走得很仓促,有的走得很痛苦。安宁疗护对我来说一直停留在那里,但忙碌的我们总没走进去深入了解过它。
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外婆就是我的软肋,陪伴外婆离开的过程让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老人的最后一程真正需要怎样的照顾?作为医务人员,我们应该怎样做?作为家人我们应该做什么?
一辈子要强不愿给别人添一点麻烦的外婆在最后半年的日子里眼睛看不见,耳朵基本上也听不见了,但是头脑很清楚,可想而知,每一天对于她来说多么难熬。她没有胃口,不愿进食,极度消瘦,体力不支,我们已经开始明显感觉到她肢体开始渐渐僵硬了,每天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外孙重孙们回来时,对儿孙的爱促使她总要勉强起身坐在沙发上,招呼我们吃各种小零食,跟我们聊聊天。但是没坐多久便会慢慢往一边倒下去,我们只能用大小不一的靠枕把外婆撑起来。即便这样虚弱,也是坚决不肯用纸尿裤或在床上如厕的,直到离开我们的前一天都还是由陪护抱下床上的厕所。外婆应该是觉得只有坚持下床如厕才是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外婆的最后一程是在我们老年科度过的,她一直吃不下东西却拒接输液。大量输液会造成身体的浮肿,加重心脏负荷,我和家人便尊重她的决定,没有给她输液和做其它增加她负担的检查。外婆是一点求生衣都没有的了,连氧气也拒绝输,但不输氧气血氧会往下掉。我想鼻导管输氧是无创的,不会造成任何痛苦和加重她的负担,所以氧气还是给外婆输着,但是她只要有力气,就会扯氧气管。外婆一直是讲究生活质量的人,也许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完全没有意义吧。我在想生命的质量和长度该如何平衡呢?
最后一周外婆的肺部开始有痰了,我知道吸痰的过程很痛苦,甚至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坚决不给外婆吸痰。但是我发现痰液在肺部出不来,影响呼吸也同样不好受。最终还是在医生的建议下同意给外婆吸痰了。但是外婆是抗拒的,她会咬着吸痰管,手已经非常无力了,但也还是会努力地抬起来想要抓住管子。我作为工作二十多年具有丰富吸痰草作经验的护士,当我把吸痰管擦入口腔后,就再也无法擦得更深。反而是科室的年轻护士,麻利的,三下五除二的完成草作。但是,我心底的疑问仍然存在,这种请况下,我们该如何做才是对的呢?是该缓解她的症状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此刻的我面对外婆就像对待一个刚出生婴儿一样,左右为难生怕她遭受不必要的痛苦。好在,家人无论在何时总是我最大的底气,在对待外婆的事请上,虽然我是家里的第三辈,但是我提出的意见和做出的决定家人都是全部支持和认可我的。但也正由于这样的原因,让我做出的决定总要深思熟虑。
最后几天,外婆滴水未进,开始昏睡,醒来的时间不多,我在心里居然有点安慰,我觉得这样昏睡她应该会好受一点。在家里时外婆已经把每个人都安排好也交待清楚了,谁由谁照顾,放心不下的还有些什么事。在医院醒来的短暂的时间,也是儿孙还有重孙们来探望她的时候,她仍然会把事请再交代一次。
最后一晚我下班前去看外婆,发现心率一直在160左右下不来了,我想时间不多了。不敢回家,打电话叫来了其他家人们。我从小就给外婆按摩,自从外婆卧床不起后,我回家就经常给外婆按摩,她说很舒服,但心疼我太累总不让我按太久。此刻,我仍然轻轻地给外婆按摩身体,我想让她的身体再柔软一点,让她舒服一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话,想让她知道我在她身边陪着她,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医院的。
第二天早上外婆走了,小姨夫在她耳边说,全家都在,让她安心,她终于松了那口气,在睡梦中离开了我们。我没有想象中伤心,因为我觉得外婆终于解TUO了,至少在此刻她是安详的、舒服的。我想她应该也是开心的,她可以去一个看得见,听得见,可以行动自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地方,那里还有很多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在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很多时候我们能正确的采取措施缓解患者的痛苦。但当生命进入倒计时,已无治愈可能,我们是否应该尊重自然规律,承认生老病死是一种正常的过程,尊重患者的意愿,让生命完美谢幕。作为医务人员,我们能否将我们轻而易举能够采取的各项有创的、加重临终患者负担的措施暂停,而建议家属接受缓和的、增加患者舒适度的医疗措施以及经神抚慰。作为家属,能否大声的表达自己对家人的爱和感谢,用心的陪伴和支撑家人走完最后旅程。
“既不加速死亡,也不延缓死亡;提供解除临终痛苦和不适的医疗支持”这是世界卫生组织对安宁疗护提出的原则。安宁疗护并不是完全的放弃治疗,它只是摒弃了一些无谓的挣扎与痛苦,利用医疗、护理技术,最大程度的缓解患者的痛苦,给患者最后的尊严,让患者在家属爱的陪伴中安然离世。让家属向患者道谢、道歉、道爱和道别,家人走得平静而安详,是减轻悲痛的抚慰剂,是对家属最大的安慰,这就是生死两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