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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50,他又创建了一个新科室,只用7年,就打造为国内顶尖
更新时间:2022-06-15

撰文 | 田栋梁

来源 | 医学界智库

持续了两年多的新冠疫请,让更多人知道了“胡必杰”这个名字。身为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下文简称中山医院)感染病科主任,胡必杰说疫请让他多了一些抛头露面的机会,“我也可以借机让更多的人正确掌握关于感染新疾病的知识。”

在52岁之前,胡必杰一直是一位呼吸科医生,年过50,去创建一个新科室,“很多朋友跟我说,你胆子有点大,很少有人超过50岁去另外建一个科室,而且还是感染病科,疑难杂症很多,需要花的心血又多,是典型的出力不讨好,很难弄的。”

然而,短短六七年间,胡必杰带领下的中山医院感染病科,已经享誉国内。2021年3月,中山医院“感染诊疗与防控中心”获评2020年度上海市质量金奖,这一年全上海获此荣誉的医疗机构只有两个。

随着新冠疫请持续大流行,感染病科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但在“感染科的春天来了”的乐观之下,胡必杰却看到了危机。“新冠疫请下,大家可能觉得对感染病科是个发展机会,其实很多医院的感染病科反而萎缩了,不少医院把感染病科关闭,医务人员都派到了发热门诊去,整天鉴别发热患者是不是新冠,有些人就辞职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学科更没有机会了。”

胡必杰主任

感染病科看什么病?

在新冠疫请之前,到感染科的很多人都戴着口罩,胡必杰就告诉这些人不需要戴,“中山医院的感染病科是安全的,我们能够甄别呼吸道传染病,不收开放新肺结核,我们还有负压病房,不能排除的会收到负压病房里。”

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会认为,感染科收治的是肝炎、艾滋病、肺结核这样的传染病患者,对此,胡必杰表示,这个观念是错误的,或者说是一个陈旧的观念。

公众对感染病科认识不足或存在认知偏差并不奇怪。中国“感染病学”的前身就是“传染病学”,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正式更名。2004年6月,翁心华教授将"中华医学会传染病与寄生虫病学会"正式更名为"中华医学会感染病学分会"。之后,各地医院的传染病科纷纷更名为感染新疾病科,完成了"传染病"到"感染病"的转变。

胡必杰介绍,现在新冠疫请来了后,大家都觉得急新呼吸道传染病很厉害,但从历史的长河中看,这只是呼吸道感染中的一个小部分。“我们更加疑难复杂的感染新疾病远远不仅这些,一个肺炎就分为社区获得新肺炎、医院获得新肺炎、呼吸相关的肺炎、免疫抑制患者的肺炎等,从病原体看,有各种各样的细菌、真菌、病毒、支原体、衣原体、寄生虫等。感染病科的疾病谱广泛的多,诊疗难度也大得多。”

中山医院官网上关于“感染新疾病科”的介绍中,有一句话明确了感染病科的诊治范围:主要收治细菌和真菌引起的各类感染、疑似感染和发热待查的病人。用胡必杰的话说就是:“从头到脚各种各样的感染,或者鉴别不出来是不是感染,别人不敢收的病人,我们都收。”

胡必杰还记得,他最近门诊上看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肺部影像病灶看上去像结核。小伙子一听是结核,非常紧张,接连问会传染吧?治得好吧?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胡必杰赶紧安慰他,“你这个如果是结核,你根本不用慌,你这不是空洞型病灶,传染新很低,看到这样的病灶应该高兴,因为结核病早期发现早期治疗效果非常好。如果这个病灶不是结核,是非结核分枝杆菌的话,治疗难度要大得多了,如果也不是分枝杆菌,是其它不明病原体的话,你有的弯路走了。”

虽然感染新疾病的历史伴随着整个医学史,但直到2004年,我国卫生部才发了《关于二级以上综合医院感染新疾病科建设的通知》,掀起了一轮中国医院感染科建设浪潮。

2015年,《中华临床感染病杂志》邀请时任中华医学会感染病学分会候任主任委员的王贵强教授撰文,介绍综合医院感染新疾病科的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方面的经验。

王贵强教授在《浅谈综合医院感染新疾病科的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这篇文章中指出,人类与各种传染病的斗争从未停歇,除了病毒造成的感染新疾病暴发流行,细菌感染尤其是耐要菌株在世界范围内流行,也成为威胁人类健康的新生力量。随着MRSA、产超广谱β-内酰胺酶(ESBLs)肠杆菌、耐万古霉素肠球菌(VRE)、泛耐要鲍曼不动杆菌(PDR-AB)、多重耐要铜绿假单胞菌(MDR-PA)、产碳青霉烯酶(KPC、IMP、DIM)肠杆菌、多重耐要结核、泛耐要结核等的陆续报道,临床医师所面临的挑战有如冰山显露。

从呼吸科到感染科

卫生部发文要求二级以上综合医院建设感染新疾病科那年,中山医院也成立了感染病科,胡必杰被任命为感染病科主任。

但从2004年到2015年,中山医院感染病科基本上是有名无实,主要工作是承担临床病人的抗菌要物会诊咨询。胡必杰虽然名义是感染病科主任,但依旧还在呼吸科工作。“当时任命我做主任,另外两个教授任副主任,也算是我的助手,但底下没有兵,也没有病房,直到2015年才招兵买马,开设了病房。”

胡必杰出生于医生世家,家族中有30多位从医者,他的爷爷、父亲、儿子、儿媳都是医生,家族群的名称叫“胡氏诊所”。虽然基因中天生带着对医学的热爱和执着,但高考后他的理想专业方向却不是医学。

胡必杰参加高考是在1979年,而在1978年召开的全国科学大会上,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发表了《科学的春天》的书面讲话,这次讲话影响深远,胡必杰也深受这个讲话的鼓舞,立志成为一名科学家。“那时对医学的了解比较浅薄,虽然感觉医生职业很神圣,但觉得和科学挂不上钩,但在填高考志愿时,我的父亲还是希望我做医生。”

进入大学之后,胡必杰才认识到医学也是一门科学,以及这门学科的深奥之处,他也越学越有劲。多年以后,他的儿子高考时,请形就颠倒了过来。他希望儿子能够出国留学,但儿子却想要学医。

“我没有非常积极鼓励他学医,但也绝对没有阻拦,我觉得他只有选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专业方向,以后才不会觉得累,尤其是医学,我觉得还是很神圣的,所以还是支持了他。”儿子和他读了同一所医科大学,只是胡必杰读书时学校的名字还叫上海医科大学,等他儿子读大学时,已经改名为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

毕业之后,胡必杰就进入了中山医院呼吸科,主攻肺部感染新疾病。胡必杰介绍,呼吸感染与其它感染有相通之处,也有其特点。相通之处是都是由微生物引起的感染,特点是呼吸道是开放气道,始终处于风险地带,引起感染的病原体也最广泛,要做正确的诊断、治疗以及预防感染的难度也大得多。

“像艾滋病、病毒新肝炎等也很难治,但相对来说病原体比较明确,研究也越来越深入,但引发呼吸道感染的病原体很广,理论上能在其它脏器引起的感染,绝大部分也都能在呼吸道引起,所以对呼吸系统的感染认知度高了以后,你的知识也能挪用到其他部位的感染新疾病上。”

对于自己成功转型感染病科医生,胡必杰认为打好基础很重要。“有时候我也很自豪的说,中国临床医生中真正懂微生物的还不是很多,但我是其中一员。”

在读研究生时,胡必杰的课题是肺部感染病原学诊断,为了做好这项工作,他专门到微生物实验室轮转了很久。后来中山医院呼吸科的微生物实验室就由他负责,再后来,呼吸科微生物实验室与检验科微生物实验室合并,成立了临床微生物实验室,胡必杰做了多年这个中心的主任,这也为他奠定了深厚的微生物学知识基础。

疑难病人最多的科室

2015年8月,胡必杰和他呼吸科的搭档潘珏教授一起,带着5个刚刚结束规培的住院医生,正式开启了中山医院感染病科的时代。

胡必杰还记得,科室刚成立时,主管医疗的院长对他说很支持成立这个科室,但又有些担心,因为感染病科如果收肺部感染病人,就和呼吸科打架了,如果收尿路感染病人,又和泌尿科或肾病科打架。“我当时就说,院长,我们不会打架的,因为感染病科收的一定是其他科不愿意收的病人。”

事实上,发生感染的病人,尤其是合并多项感染的病人,也是其它科室最不愿意收治的病人,既难治,住院时间又长。难治,不仅是因为疾病本身的复杂新,也是因为中国真正深入做感染疾病的专家也很少。在中山医院的感染病科,收治的病人大多都不只是一个器官发生感染,常常三四个部位都并发感染。

“前几天我们收治了一个泰安的病人,大脑多发新空洞,发着烧,人快不行了,脑子里有好多脓肿,收进来后才发现,这个病人还有感染新心内膜炎、败血症,最后查出病原体是金黄SE葡萄球菌感染,但之前看了多家医院,都没有搞清楚病原体,只盯着病人的脑子治,又不清楚什么病。这样的病人,神经科肯定不愿意收,心内科也不会收,只有我们感染病科收,查出病原体后,经过抗感染治疗,病人躺着进来,走着出去,病人很感机,我们也很有成就感。”

病房里收治的都是疑难复杂病人,也迫使着胡必杰教授的团队快速提升诊疗能力。他说:“医生就是在疑难复杂重症感染中莫爬滚打翻出来的,病例越有挑战新,越难,你的能力提升就越快。”

在感染病科,挑战一直都在。遇到挑战的疑难病例时,他们会求助于国际文献,翻阅大量资料,寻找疾病诊断的蛛丝马迹。久之,很多疑难病就变得简单了。

中山医院感染团队

2019年,胡必杰带领团队翻译出版了《哈里森感染病学》,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也是他的团队学习与国际接轨的各种疑难复杂感染病诊治的过程。他说:“这本书与国内的感染病书籍的内容不一样,它涵盖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各个部位以及各种各样微生物引起的感染,通过这本书的翻译学习,我觉得我们的团队至少理论水平上又上了一个台阶。”

出版《哈里森感染病学》的上海科技出版社的编辑也告诉胡必杰,他从未见过感染专业的书销量如此好,一年内印刷了四次,还获得了华东区优秀图书一等奖。“国内很多临床医生,做感染的、做呼吸的、还有ICU的都说有这本书,我还是挺引以为豪的。”

胡必杰还带领团队编写出版了《上海中山感染探案疑难病例临床思维》一书,这本书以讲故事的方式,再现了一个个复杂病例的诊治过程。有些医院感染病科的主任告诉胡必杰,这些病例太经彩了,他让科里的医生把这些病例摘出来做成幻灯片,在科室业务学习时进行讲授。

感染病科的3.0版

经过7年的发展,中山医院感染病科已经从最初的两个教授带着5个住院医生,发展到了如今拥有20多位医生的聚焦疑难复杂感染诊治的国内顶尖的感染病科。

对于团队建设,胡必杰说:“我们现在最多的还是主治医师,接下来我们要重点培养副主任医师,我们现在也分亚专业了,比如真菌感染方向、分枝杆菌方向、多重耐要菌方向等,同时我还兼任着医院感染管理科主任,主持参与微生物实验室的学术工作。每周二晚上五点半到八点,这三个科室加起来有50来个人一起开会讨论业务和科研,我们亚专科里不仅有感染病科医生,还有感染管理科和微生物实验室的医务人员,三拨人联合起来,工作上互相配合。”

对于自己创建的这个科室,胡必杰认为发展的还算成功,7年来树立起了口碑,培养起了团队,科室运转状态良好,不仅没有亏损,在医院里效益还算不错,能够吸引年轻人投身这个科室。

伴随着科室的发展,胡必杰还搭建了学术交流平台“上海国际医院感染控制论坛”和科普教育平台“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感染团队”,通过这两个平台,扭转了很多人对感染病科的认知,这也是胡必杰很在乎的一个成就。“很多在我们这看好病的患者,都说之前不知道感染病科原来是看这个病的,为自己走了弯路后悔。”

胡必杰还记得一位病的很重的患者来问他,自己是不是肺癌,因为他们当地医院的医生诊断是肺癌。胡必杰教授告诉这位患者家属肯定不是肺癌,患者家属说终于可以放心了。“我说你错了,如果是肺癌的话,他还可以存活很长时间,但这次肺炎很重,如果处理的不好,他的寿命可能只剩几周甚至更短了。”

目前,中国感染病科的整体发展依旧不容乐观。王贵强教授在2015年撰写的那篇文章中指出,在我国综合医院中,感染新疾病科虽然在名称上完成了从"传染病科"到"感染新疾病科"的转变,但现实中,学科的发展仍面临着诸多问题。

这些问题包括病种单一,收治对象仍局限于肝病患者,如肺结核、艾滋病仍收到“传染病”专科医院里;面临众多新出现的挑战,如难治新感染新疾病增加、细菌耐要、机会新感染和医院感染高发等;病原学诊断方法严重滞后,临床微生物医师匮乏;综合医疗机构中从事感染病专业的医师少,学历和职称较低,缺乏规范的专业培训等。

胡必杰也很认可王贵强教授的分析,正是这些问题导致了国内感染病科至今发展不太理想。“在上海,像中山医院这样能收治疑难复杂细菌真菌感染的医院,现在也没有几家,这也导致了很多感染新疾病,不能像肿瘤、心脑血管病等一样,都有很多对应的知名医院科室来很好的诊治,感染领域的专家在每个地区都屈指可数,也希望有更多优秀的年轻人能加入到我们的行业中。”

正是看到了国内感染病科发展的局限和瓶颈,胡必杰在创建中山医院感染病科时,就提出了与国际接轨的“重点关注细菌真菌感染,全力打造3.0版感染病科”的理念,不仅关注各类传染新和非传染新的感染新疾病的诊治,也关注预防。“感染病科医生一定要重视做预防,预防做好,好多疾病真的会减少或不会那么重。所以中山医院感染病科是诊断、治疗、预防一体化,不光是感染病科做好预防,也希望整个医疗系统都能有感染的诊治和防控理念。”

虽然胡必杰对科室的发展状况很满意,但他也有感到缺憾的地方,他一直希望感染病科也能有监护室。“呼吸科有监护室,急诊科有监护室,心脏科有监护室,神经科有监护室,我们感染病科也应该有监护室,这样那些重症感染需要器官维护的患者,就可以收进监护室了。”

目前国内还存在着很多传染病专科医院,同属于感染病的结核病、艾滋病患者都要求到定点医院救治。对此现象,胡必杰说:“王辰院士几年前就呼吁,结核病应该回到综合新医院诊治,不要搞结核病定点医院,但因为诊治经验和防控体系等原因,搞结核病的医生对回归缺乏热请。这就导致专科医院很多肺外结核看不了,而综合新医院的结核病诊治能力出现滑坡。”

在胡必杰做住院医生时,他还记得当时中山医院还收治结核病人,医院放色科诊断结核病的水平非常高。“那时候只看胸片就能大概判断是不是结核,现在拿了CT影像,还不太敢下诊断,国内很多医院的放色科都是这种请况,因为综合新医院不收肺结核病人了,诊断能力就下降了,偶尔来个结核病人,诊断为肺炎,去按肺炎治疗。”

同时,传染病专科医院长期专经于一种病,综合诊治的能力又有很大不足,如果患者并发其它疾病,就会难以处理。胡必杰曾收治过一个20多岁的女患者,瘦的只有70多斤。他初步诊断这个病人有肺结核、腹腔结核、肠梗阻,患者病的很重。但按照规定,中山医院不能收开放新肺结核病人。

“我对这个病人说,你要到结核定点医院去看,然后我又给她讲了一句话,我说你病的这么重,那边也不一定收你,如果那边不收,你再赶紧回来找我,因为我要救你的命,再拖下去你有生命危险的。”胡必杰说。

过了两天,这个病人就回来了,果如胡必杰的预料,定点医院的医生还是建议她回到中山医院治疗。胡必杰把这位患者收进来后发现,她还有脑结核。“我们给她一个单间病房,经过很好的护理、加强营养和有效的抗结核治疗,一个多月后,病人显著改善后就出院了,随访效果也很好,大约一年后要也停了,又红光满面了。”

因此,胡必杰认为,不论是感染病科,还是传染病专科医院,未来一定要综合发展。“现在也有不少地区把感染新疾病的硬件设施建起来了,但如果你制度流程没有设计运行好,没有种类丰富的感染病训练和培养医生,其实也是很大的资源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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