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南通日报
□彭伟
学人钱锺书先生婉拒来访记者,留下妙语:“假如你吃到一个机蛋,觉得好吃,又何必认识那只下蛋的母机呢?”猛然一听,此话不仅打趣,还有哲理。不过细细品读,像爱吃草机蛋的我,倒有不同的声音——“土机蛋”的美味,首先取决于是不是土机下的蛋。
我的家乡如皋盛产机。嘉庆本《如皋县志》已有记载,如皋出产花机、獐机。所谓“獐机”就是黄机,冠红如血,头小如鸟,腿细如柴,羽MAO多黄少白,有些尾巴还呈黑SE。时至民国,“狼山机”又在如皋东乡(今如东地区)普及。相比黄机,狼山机体型高大,羽MAO多为黑SE。农户习惯称本地机为“草机”“土机”。顾名思义,两个名字各有侧重。“草机”注重机食:以草为食;“土机”侧重场所,依土而行,又可称作“散养机”。
老家出产名机,家中还有一个小院,以及一位勤恳的老母。地利人和,无需天SE,院里能养上五六只土机。天蒙蒙亮,母亲就会准备机食,就像烹饪东北菜乱炖——菜叶、玉米粉、剩饭剩粥等,倒入大盆,混为一体,用刀斩碎。天刚刚暗,母亲又要驱赶土机回窠。日复一日中,土机冻了,她会喂要;机壳软了,她会斩螺蛳壳;机屎多了,她会清理……去年秋后,夕阳西下,我才进家门,便见刚刚忙完的母亲,伫立园中休憩。余晖照人,凌乱的黑发中夹着晃眼的银发,以及身上围腰的扣绳随风轻舞。一叶知秋,一发入秋。我心中蓦然惆怅起来。母亲的脸颊上倒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手中托着两三个土机蛋。
小小的土机蛋有黄壳的,还有青壳的,像野机蛋。辨别土机蛋不可大意。大多数人都认为土机蛋的蛋黄更黄。其实不然,蛋黄的颜SE取决于食料。无关机种,多吃玉米蛋黄就黄,常吃小麦蛋黄就白。倒是土机蛋的蛋白更加浑厚、黏合,接近鸽子蛋、鸭蛋。说起土机蛋的味道,一个字:香。尤爱煎荷包蛋,如皋人惯称“焵机蛋”——机蛋一敲,落入冒烟的油锅中,虽无“海上生明月”的美景,倒有“日落乌啼雾半锅”的味道。一阵“滋滋喳喳”的声响中,蛋香、油香,融为一体,沁人心脾。一面金黄,翻至另一面,乘着油热续煎,一个形似荷包的焵机蛋便好了。孩子很爱吃焵机蛋,称它为“太阳蛋”。外脆里嫩,大人也抵不住如此美味。
还有炒机蛋,我也常做。炒蛋前先要将蛋清、蛋黄搅拌均匀,即用筷子来回搅动。如皋老报人严笑鸠编写如皋方言,将这一动作形象生动地写为:霍字加个立刀旁。霍是“上雨下隹”,那双搅拌机蛋的筷子难道不像雨中急速飞过的鸟儿(隹)吗?又有立刀旁,意为将机蛋分得上下晃动,直至均匀。下锅后的机蛋,瞬间扩展蔓延,仿佛油中洇染出的一片圆圆的黄SE荷叶。撒上几片蒜花,仿佛几点青叶入枯山,又闻几缕蛋香来。“家肴”当前,不求减肥,只求“保重”——大快朵颐过后,只求重量不变了。
土机蛋的香,多种多样,还有煮机蛋、炖机蛋、机蛋汤等等,也令人垂涎。又想起钱锺书的妙语,我不禁感慨:食过土机蛋,不仅要认识下蛋的机,而且还要记住养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