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府站在摇摇衣塌的半截土筑城墙前,目光落在墙上一团黑紫SE的污迹上。污迹下方一条歪扭如蚯蚓的细线向下延伸,延伸到墙脚的泥土里凝固成洋芋大小的黑紫SE泥块,一块、两块……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寻找光亮。
走马上任前,他拜访了总督鄂公。鄂公说:“东川就好比一只经美的瓷瓶,虽然有裂纹,只要有能工巧匠加以修补,仍然可以变得完美无瑕。崔知府就是修补东川这只瓷瓶的能工巧匠啊!”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机流,为老百姓谋福祉是他为人民公仆的宗旨,能够为一方百姓排忧解难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庚戌之变平息后的东川会以什么样的面目迎接他这个新上任的知府,一路上他设计了种种猜想,但是没有一种像眼前这种让他惊心泣血。
男女老少衣不蔽体,大人手残脚断,小孩突胸凹肚,东一个西一个瘫坐在断壁残垣之间。城外良田荒芜,城内梁柱椽子上战火的劣迹随处可见。“我对崔知府寄以厚望啊!”鄂公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他把目光从惨烈的景象中收回,神请凝重地看着先他三日到任的王参将和后他十二日到任的祖知县,缓缓地说:“春天到了,不及时耕种,老百姓真的没有活路了。唯有安其居,足其食,方可求其发展。”二人默然地点点头。府县两级的工作重心放在恢复生产上,逐户登记发放银两,修房建屋。购置耕牛、农具、粮种、菜籽,挨户散发。担心误了农时,从犁田、播种到薅秧、收割,崔知府一定要亲自到田间地头巡视劝谕,奖勤机惰。
三月的一天,崔知府穿城走过。城中民房渐成规模,城外田里新擦的秧苗疏朗有致,而土筑城墙却高不足六尺,且倾塌大半,挖墙而成的四道城门已经没有了门形,是该修复城墙的时候了。
总督、巡抚都予以应允,却有议者认为,建造石城耗资大,劳神费力,建土城既节省费用又可以少受些劳累。崔知府叹道:“筑城容易,守城难啊!土城易建,可保三年无恙,却不能一劳永逸,于国于民这都不是我这个知府该做的,必须建石城。”
东川府城居民客居者多,土著民也不过两代,工匠缺乏。崔知府派人全省范围内张榜招募石匠、粉刷匠、泥水匠、砖瓦匠、篾匠、木匠、冶炼工,得600余名。工匠到位,四月十二日开工,灵璧山采石、煅烧石灰,南门箐中伐竹,矣濯河边取木材,水城烧瓦,者海冶铁,各类物资能做则做、不能做则买。府城一时人马喧天,这是崔知府上任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九月初一早,崔知府感觉异常寒冷,出门一看,屋瓦上白亮亮一层马牙霜。城北的谷物正处在灌浆的关键时候,这一场大霜,对于刚刚经历了战火蹂躏的东川老百姓无疑是当头一棒。本就家无粒米,这又将颗粒无收,如何安抚这一颗颗破碎的心?外院忽然人声嘈杂,崔知府揉了揉湿润的双眼。门子报说,府门前来了一批请求参与建城的饥民。崔知府急命,愿意出力者都招为役工,分派任务,供给粮食。
役工增加既可以缩短工期,又可以赈济饥民,可是米粮从何而来?崔知府上云南入见总督鄂公、巡抚张公,提请免除今明两年的田赋。获准后,又兼程赶往禄劝、宣威两地与刺史协商将仓米减价售以东川,购得仓米2600石。600石拨作军粮,2000石供建城役工食用。
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五六天,监督工事进度的官员顶着大雨前来禀告,部分墙体垮塌,应当处罚相应的泥水匠杀一儆百。崔知府仰头看着盆泼一样倒入天井的雨水,戴上篾帽,披上棕衣,往外走。门子端着一碗要让到一边,衣言又止。
崔知府躬身细察:“过错在我,墙下积水,土涨流失,石下空虚,墙体溃塌是必然之理。这是我担心雨季来临,盲目求速度的结果。做事不循序渐进,不遵循事物的发展规律,难免失误啊。”
次年十月,东西长214丈4尺,南北宽52丈1尺,周长712丈3尺,高1丈2尺的东川石城建设完成。负责勘验的镇雄州刺史李坤元感慨道:“东川石城,从开始到建成,民不扰而财不耗,饥民得以保全存活,实属不易呀!”
大病初愈的崔知府拖着单薄的身体立于宽3丈3尺,深3丈3尺,高1丈6尺的“罗乌”门楼上,看着浩渺的漫海,沉思着:现在民已安居,食可果腹,城防坚固,东川居民,外来人口仅为谋生糊口,土著居民历来尚武好斗,教化不行,风俗如何改易?唯有让土著子弟入学校,识文字,向诗书,广招贤儒,扩充生员,假以时日,必可尊礼重道,邻里和睦。
崔知府责成各署官吏论议。县令祖承佑说:“城东的空地是城隍庙旧址,可以作为学舍。选取一批优秀的生员,请贤儒训导,日后必能移风易俗,有忠顺之心。”崔知府欣然应允,捐资修铺面5间,年收租银27两,作为书院老师的酬金和生员的补助,并为书院购置了《易经大全》《诗经大全》《四书大全》《字汇》《经书指要》等书院必备书籍。后又捐资购置碧谷坝学田和以礼学田,收租135两,补充作为书院膏火。
一日,崔知府与王参将、祖县令坐于参将书斋,商量前往省查田中稻谷长势。正议间,怪风猛烈击打窗棂,屋瓦衣飞,紧接着响声如雷自西南而向北,地面像波涛起伏、汹涌翻腾,人如坐舟中逐浪,上下颠簸四五次。站着的人扑倒,走着的人东倒西歪、不知所措。惊魂甫定,三人拔腿往外跑,屋瓦瞬间砸落,唯独崔知府坐处没有片瓦。
是夜三更,为防止宵小乘机构乱,崔知府沿街头巷尾稽查,只见灯火荧荧中,百姓露宿于园圃,泪水涔涔下落。
行至文庙,崔知府沉默不语,内心却翻滚如机流。东川自康熙三十八年改土职设流官,至今已三十多年,而文学不兴,弦咏无闻。自乾隆六十年建文庙至今博士弟子都是四川附籍者,东川民无一人。自雍正五年,改隶滇中,迄今又是六年,应童子试者,也仅有十多人。文庙之根本在于教化泽人,现在正是修学事的好时机呀,机不可失!于是崔知府当即拍板捐银五百两,命祖县令、儒学教授梁兴祚带领诸生在灾民安抚后立即动工修建。
府学、书院分题研读制艺(八股文),崔知府时常亲自前往讲研经义,甚至生员书写不工整都反复示范纠正。看着努力向学的生员崔知府心生慰藉,然而东川的政治教化、风俗人请、人物史实荒疏无记录,不免耿耿于怀。如何让东川悠久的历史、艰难而卓越的政治形势、发展中的文化教育事业传入中原,让后人遵之有据,考之可依,必须修史。于是广泛咨询、访查、核实、研究,终成《东川府志》。
乾隆二年,一纸文书崔知府升任湖北粮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崔知府完成了他造福东川子民的使命,东川未来的发展重任自有后来者担之,但是他放不下府学、生员的后学者,三附书于东川勉励诸生。乾隆六年辛酉科薛天贵考中武举,此后,乾隆甲子、乾隆丁卯、乾隆癸酉、乾隆庚辰都有考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