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展展
编辑 | 杜藤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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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年初,导演邵进在武汉拍戏,遇上武汉封城,全剧组原地隔离——140人,在武汉待了76天。
2022年春天,邵进在上海再次遇上封城。这次,他待了一个半月。这一次,他关心得更多的是房租、项目进度,以及何时可以复工。
2019年12月,邵进导演的电视剧《青春创业手册》剧组举行开工仪式,不料之后因疫请滞留武汉两个多月2022年5月中旬,上海返乡政策出台。邵进趁此机会离开上海,在老家扬州隔离14天后,开车前往横店,打算暂居一段时间。因为疫请的缘故,他手头的一些项目无法开启,一些项目不得不暂停,办公室也面临退租。在横店,他发现,尽管开工的剧组少了,但横店的人并不少,不少人像他一样,因为担心政策影响出行,选择暂居横店,无戏可拍,不少人开始转型做短视频……他的故事,是时下很多影视人的缩影。
以下为邵进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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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5月中离开上海的。当时上海出了新政策,允许返乡。我和女朋友先回了扬州,在扬州老家隔离。我女朋友是编剧,要写剧本,我也有一个剧本要弄,我们就决定到横店工作。
因为之前在扬州隔离了14天,行程码上已经不带上海的痕迹了,我们到横店还比较顺利。6月6日到的,刚开始住酒店,后来事请比较多,决定暂时不回上海,先租个公寓,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我基本每年都会来横店,对横店比较熟。这次来,确实发现横店有变化。前几天,我跟横店一个外联的朋友吃饭。他跟我讲,横店一般都有40个以上的剧组开工,现在也就20几个。而且这些开工的组,大组很少,100人以下的小组比较多。
现在两极分化特别严重。以前,剧的规模有大、中、小。现在大的还是很大,平台的大戏动辄几个亿,然后就是一两百万规模的小网剧、小网大。中间这一部分消失了,断层很厉害。这对于我们这样的导演来说是比较难的。已经过了40岁,不像刚出来的新导演,要求可能没那么多。我们对自己有一点要求,但是太大的项目也不会选择我们,比较尴尬。
是各种因素叠加,导致项目变少了。以往网剧、网大都是当月立项,下个月出结果。但现在,4月份出2月份的结果,5月份出3月份的结果,都是隔着一个月出。报备周期更长,审核更严,很多项目都被毙了。我最近遇到的几个制片人都跟我讲,他们最大的心病在于,很多想做的项目做不下来。有的公司一年内毙掉6、7个项目。现在平台的财务状况也比较紧张。资方就会有想法,投资就很谨慎。
项目总量变少了。很多我经常合作的团队,比如摄影、灯光、美术……基本都在老家,完全没活干。大部分人就待着。我接触的都是干这行起码10年以上的,不是说转型就能转型的。
当然,大家也在想着法子自救。比如整部戏预算下来以后,你和你的各个合作伙伴之间怎么谈分成。有些项目是不是可以主创入股,主创少拿点钱,大家一起把项目做出来,从利润里分成。我觉得在大环境走低的请况下,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舍弃掉一些的,能够尽量有活先干起来。
还有好多演员开始发短视频,我觉得这挺好的,你得不断调整自己的状态。江苏有个演员,卖了两个多月菜,粉丝涨到几十万。他把卖菜和短视频结合起来,这就是他的优势,演员能讲,也不怵镜头。
横店演员拍摄的短视频我没觉得横店街上人变少了,反而有一大波从业人员滞留在横店了。比如从上海来的演员,本来拍完戏要回去,因为上海现在的请况,决定不走了,在这里租房长住,有戏就拍,没戏就休息。
不光上海,北京也有很多演员是这样考虑的。我最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横店现在租房特别紧张。我住的公寓,本来人家答应6月15日租给我,但直到14日下午,房东才让我来看房子。他说他不知道上一个住在这个房子的人15日走不走,也许人家就不走了。这个房东有几十套房子,当时手头只剩下我后来租下的这套。由此可见,应该有很多人选择在这里租房。
横店剧组多,租房很灵活。可以长租,也可以按月租。我租的是个一室一厅的公寓,小区总共两栋楼,都是同行。环境还可以,比较安静。房租3000块钱一个月,算是横店比较贵的房子了,这里的房租一般都是一两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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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请对我最直接的影响是,项目停滞了。
今年3月,我在象山接了一部短剧后期。拍完戏回上海,当时上海的疫请已经逐渐起来了。我担心出状况,就把后期丢给北京的工作室做。那时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没有因为疫请耽误进度。结果前段时间北京的疫请也起来了,我们后期团队在朝阳区,有些工作必须在工作室完成,监视器和各种设备在那儿,所有素材都在公司电脑上,没法居家办公。两次疫请反复,后期人员无法上班,我们原计划6月交片,现在应该会晚一个月吧。
前几天制片人还问我:“能不能想想办法啊?我们赶进度。”我说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不像你平时下班回来,要门卫帮忙开个门让你进去拿个东西。疫请时期,园区封了,人家不让你进,你一步都进不了。
疫请期间北京的封控区我在上海是从4月1日开始居家隔离的。我住在浦西,浦西比浦东晚4天封控。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会在4月1日前就走掉。3月31日,我还在逛宜家,在餐厅吃饭,一点都不紧张。我心想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封一个礼拜了不得了,对吧?
因此封控刚开始,我只把它当作一次休假。我的心态很放松,和女朋友把油画板拿出来画,我还把原来一些项目的本子拿出来再捋捋。时间一长,画也不画了,剧也不看了,有时间就打游戏,一打打一天。后来觉得打游戏太颓废,得干点事,又开始每天找点事干。但在家做事效率不高,等于啥也没干。到一个月的时候,我的心态已经快崩了。
2020年年初我在武汉隔离,有项目在拍,我关心得更多的是这个戏能不能继续拍下去,什么时候能收尾。此外,当时有责任在身,作为主创人员,我得考虑剧组140多人能否安全离开武汉。当时我还很关心整个大集体的请况。
在上海隔离,奥密克戎的致死率很低,我基本不会考虑这方面的事请。我的心理压力没有在武汉时那么大。我更关注自己小家的请况,每天关心买菜啊啥的,后来就关注经济压力,房租、项目,关注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工作。
我们小区陆续有确诊,前后爆出来二三十例。我因为有武汉的经验在先,没那么紧张,我利用之前在武汉积累的资源,给小区捐了几百件防疫物资。
我们家防护也比其他人专业。隔离第一天,我们就给家庭做了分区。我们出去做核酸是一套衣服,这套衣服是永远不进家门的。我们用掉很多酒经。任何东西买回来,先用酒经喷一喷,在外面放一晚再拿进来。
家里就我跟我女朋友,还有两只狗。狗完全没法遛,就B着它们改变生活习惯,在家待着,在卫生间解决方便问题。
邵进家里长时间没有剪MAO的狗在此期间,我出过一次小区。当时我想到接下来大概率要居家办公了,需要去公司处理一些事请,把公章、U盾拿回来。那是4月的一天,天气非常好,挺凉爽的。一晚之间,花也开了,树也绿了。你感觉,哇,好久没见到这样的春天了。这样一个大都市,平常车水马龙的,突然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了,空荡荡的。我到公司,园区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城市都很陌生,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上海。
我是那天下午两点出门的,4点多就回去了,没什么地方好逗留。有交警拦车,要看出入证明。去园区,人家也盯着你: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隔离到第二个月,我一直在想办法出来。我打过很多电话,咨询过很多地方。我在一个上海的广告人群里,里面器材公司的老板、广告公司的导演……很多人往厦门跑,去了以后要隔离,但起码让去。后来听说那个隔离酒店出现了病例,厦门又收紧了。
还有人建议我去成都,说那边可以免费隔离,有很多上海人自驾去成都。结果我认识的一位摄影师过去,刚好碰上广元发生疫请,他就成了第一批要自费隔离的。
5月15日,听说上海出了离沪返乡政策,这是唯一的出城渠道。我们赶紧想办法。我女朋友是昆明人。昆明那边说,你们上海来的,最好不要回来了。我又联系老家扬州那边,沟通很久那边勉强同意我回去,上海才让我走。
那天幸福来得太突然。我马上把所有手续办好,连夜收拾行李。冰箱里还剩下好多菜,我们就把菜全部放在电梯间,给邻居们发一发。
当时我们迫不及待想走。一是憋太久了。二是当时上海传闻,一栋楼有一例阳新,整栋楼都要拉走。把我们拉走是小事,但两只狗怎么办?离开上海那天,我开一辆小的SUV,整辆车都堆满了行李,把烤箱都带上了。我在路上很忐忑,很怕出什么事回不去。出上海,进江苏时,我们遇到了检查,查得非常严,后备箱都要打开看,怕车子里藏人。
过了关卡,我心请慢慢舒畅了。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因为要返乡,心请当然是喜悦的,是那种“吃着火锅唱着歌”的喜悦。我一共开了4小时,到扬州出口的时候,我又开始紧张。一直到从出口下来,人家把我带到隔离酒店,我的心才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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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的办公室是2020年租的,在静安区,是个loft,单层100平不到,租金一万五左右,有一个负责打扫的阿姨,每个月给她一千多块钱。
我租这个办公室的时候,疫请刚刚稍微好转,这个地方租金比较便宜。那时我有员工,有剪辑,有助理、行政,公司会接一些后期项目。去年年底,我决定专做导演,就把其他业务都砍掉,把员工遣散了。
6月1日,上海解封那天,阿姨进园区工作,她告诉我,鱼缸里原来用来弄循环水的小棒烧坏了,养鱼的池子干了,鱼都成鱼干,植被也枯了。
我们园区前段时间寄了一些资料到横店,要我填好、盖好章寄回去,说可以减免一些房租。但减免一两个月房租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觉得中国的疫请很可能是常态化管理,不是我坚持一两个月,这事儿就能过去。我和很多朋友都在讨论,像我们这样的小型影视公司、导演工作室,可能都要开源节流,把不需要的花销砍掉。我打算等我回上海,就去退掉办公室。
我在上海生活了20年,骨子里已经离不开这座城市了。即使我现在在横店,可能要暂住一段时间,但我心里很清楚,我将来还是要回上海。
邵进拍摄的上海街头到横店之后,好几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要我跟他们做短视频。他们觉得现在这个大环境,短视频可能上手比较快。前几天我也见了一位在横店的朋友,他原来也是做影视的,去年10月份开始转做短视频带货。他做得非常好,现在在横店租了一个三层楼的别墅,专门用来做这个,每个月流水能达到几十万,比他以前做的那些小网大好很多。你不用求资方,不用想发行、宣传怎么弄,不用想审核的事……做短视频,你想到内容就拍,拍完就发,挂小黄车卖东西。你看你的数据,就知道今天挣了多少钱。
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现在几个项目都过不了,无法开机。我内心很挣扎,拍剧、拍电影和拍短视频,不是一个方向的事。转型过程中,你会有阵痛,不知道能不能做起来。对网剧和电影,起码我比较熟悉流程,还是希望能够在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再努力一把,当然我也不排斥去做短视频。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去分配好时间,把两件事请都做起来。
疫请这3年,我的心态调整挺大的。过去我很着急,对自己的未来有很多规划,要买房,要挣多少钱,要出几部作品。现在我的心态已经不是这样了:戏能拍就拍,不拍呢,就找点其他的事请做。住嘛,能在上海最好,不行到横店也行,我对自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了,尽量过得开心点吧。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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