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建东
微山县城区西部有3个城中村,戚城村、奎文村和磨担街村。
说是村,但不像农村。
这个地面上有好多单位的大楼、学校,公路上车水马龙、街市上熙熙攘攘。
极少人知道两千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是秦汉时期戚城城区。
如今,这里的学生在课堂上读刘邦的《大风歌》,人们在电视上看刘邦项羽逐鹿中原,争霸天下,怎么也想不到刘邦在秦朝当泗水亭长时常来戚城缉拿蟊贼。
工作之余犯酒瘾了,便在城内小巷弄几盅,囊中羞涩便厚着脸皮赊酒记账。
这刘亭长不愿农田稼穑,借工作之名在沛城、戚城吃喝玩乐、瞅瞅美女。
拉扯孩子、料理家务扔给孩儿他娘。
这可不是笔者闹刘邦的笑话,是《史记》《汉书》明文记载的。
我初识古城墙是1964年。
老师说第二天去城墙挖草要,都带篮子铲子。
学生们爬到十米高的土墙顶上挖草要,我往北一看,好长的城墙望不到头。
1984年我调到文化馆做考古工作,一查资料,十分惊讶:
那座土城墙竟是秦汉时期建筑的戚城,广戚县的官署就设在城内。
可惜戚城早已夷为平地,遗址也被楼房占压,幸好我少年时在城墙爬上爬下,记得城墙走向、护城河位置及南门形状。
清晰的记忆成了珍贵的考古依据和写作材料。
我查阅方志、捡拾陶片、发掘汉墓并询问长者,了解到戚城的历史沿革及掌故传说。
秦始皇统一六国推行郡县制,划分三十六郡,郡下设县,泗水郡下设一个广戚县,县城就是今天的戚城位置。
既设县,便筑城,几千民工上阵,按堪舆的子午线施工,城墙呈不规则长方形,东墙取直,其他三面墙略曲,东西长2.5里、南北长1.8里,墙基宽度不足15米,高度不详。
城墙层层夯土,逐渐上收,土中杂有许多陶片、瓦片。
一般中小型城墙皆为土墙,4个城门为砖石结构,城上的设施如城楼、台阶、人行道、雉堞皆为砖石砌筑。
历经两千余年的风霜雨雪、硝烟烽火,戚城上的秦砖汉瓦早已被岁月的劲风清扫干净,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城墙的高度尚存十余米。
东墙于清末被挖掉建筑民房,明代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开挖京杭运河新河道时绕着城墙西南角转弯而过,将护城河加宽改为运河河段。
而后,漕运繁盛,南城墙被挖掉建沿河商铺、庵观。
南城门一直保留到1966年。这个城门完整但不大,砖石结构,城楼青砖灰瓦,不像秦汉建筑,应是后来修建的小月城。
戚城的北墙是1973年县城修路、村子烧砖而挖尽,护城河仍存水。
1971年水利部十三局控掉一段西墙建了办公院、宿舍院,西墙的墙基现存300余米当作运河东堤,是古老戚城幸存的珍贵残骸和历史见证。
城北护城河尚未完全湮灭,长百米的河体静静夹在楼房之间,荒草丛生,居民称为大坑。
戚城不知用几年工夫建成,它与西边的沛县接壤。
秦末,没有微山湖,刘邦任泗水亭长就在这一带维持治安,往来于沛戚之间。
戚城的历史仿佛一部书,最有分量、最出彩的章节当数刘邦。
他任亭长,贪杯好SE,在沛县、戚城有好多酒友,留下好多逸闻传说。
他扯旗造反,一呼百应,附近的丰、沛、戚、薛县农民纷纷参加义军反秦。
《史记·高祖本记》记载,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刘邦听说项梁义军驻薛县(今滕州官桥镇,与戚城相距30里),便带着随从过戚城到薛县与项梁见面,接受项梁领导。
刘邦在薛县攻打泗水郡守,郡守逃至戚城被刘邦部下擒杀。
刘邦南征北战,远离戚城。
高祖十二年,南征英布回京时强支病体来到故乡沛县,由戚夫人陪伴宴请乡亲。
他喜忧参半,自知命尽,游走故地,遥望戚城,感慨作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汉武帝封刘将为广戚侯,汉成帝封刘勋为广戚侯,勋死后其子刘显继位,城内有作息处。
汉末,黄巾军屯扎戚城,曹草遣于禁攻打戚城及城外的黄巾军营寨。
东汉、三国、晋、北魏,戚城仍是县城官署,北魏撤广戚县,城内改为地方办公机构,明代管理运河的泇河厅设在城内。
新中国成立初期,微山县政府、公检法单位就利用戚城内的古建筑办公。
由于刘邦任亭长时常来戚城,后来坐江山当皇帝,这一带的民间对刘邦的逸事添油加醋,渲染润SE,津津乐道。
明清时又是运河码头,流传的刘邦和戚夫人的故事更是活灵活现,将戚城与戚夫人联系起来,纪念这位随刘邦征战十余年、后惨遭吕后肢解的美女。
戚城内确有戚姬庙、梳妆台,汉文帝痛恨吕后,为戚夫人昭雪,允许天下所有戚夫人到过的地方建纪念地,戚城内就建了戚姬庙、梳妆台(今土产公司院内)。
清顺治十四年,顾大申在夏镇工部分司管理运河漕运,闲暇时在城墙上信步,瞻仰戚姬庙,写《戚城》五言诗,有一句“朱颜消永巷”,叹戚夫人被囚禁长安永巷,“我来戚城边,蓬飞风凛冽,乌鸦啄城头,巢倾乌子灭”,叹戚夫人儿子刘如意被吕后毒死。
可以看出清初戚城尚在,城头荒凉,戚姬庙完好。
1997年薛河清淤工程中出土5块隋唐碑,其中开元二十五年碑刻着伽蓝寺周围的环境“左连奚公之庙,睹九曲薛水,右接沛城,空嗟泗亭,前臻广戚,叹美女……”意为东有奚仲庙,西有刘邦泗亭庙,南有广戚城美姬庙。
说明隋唐之前百姓已把戚城与戚夫人联系起来纪念她。
城北一里处有大片汉墓,有西汉空心砖墓、新莽时期土坑墓和东汉砖室墓,出土陶器、铜器、铁器、铜镜和钱币,是戚城内居民死后葬在城外的,从陪葬品的多寡可以看出城内居民的贫富差别。
几十年来,单位建楼、村民建房挖地基时,土中尽是汉代陶罐、盆、瓮的残片,还有许多陶井圈,径80厘米,每节高40厘米,是城中砌井所用。
热爱文史的潘正轮老人生前收集了大量城内的陶器和陶片,于2000年送交文物部门。
我生长在戚城土地上,对城墙有记忆,又干了考古工作。
退休后常到运河边坐在古城的墙基上遐思万千,遥想两千多年前秦朝的百姓付出多少血汗筑起一座城池,城池内装满秦汉名人喜怒哀乐、金戈铁马的传说故事。
古城的躯体在两千年的风雨中消泯了,但它的灵魂没走,留在史书方志上。
现代的足迹与先祖的足迹重叠着,却不知道最底层的屦迹是哪朝哪代。
幸好戚城村、戚城社区的名字还能散发出一缕秦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