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葬礼,自己还活着,就在自家院子预演自己的葬礼,下面的卫士奴仆给他哭丧,为他上香供饭,他则在旁边坐着,边着祭品边看热闹,偶尔还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就是清朝有名的“荒唐王爷”——弘昼。
弘昼是雍正帝的第五子,比四哥弘历仅小三个月。雍正帝一生育有儿子十人,最终却只有四人长大成伦。
雍正即位时,三子弘时十九岁,弘历和弘昼才十二岁,还有一位弘曕,要等十一年后才出生。
弘昼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和四哥弘历一样,很是无忧无虑,这得益于父亲雍正帝当亲王时,权势甚重,后来又登基为帝,他们的身份也越发尊荣。
而在雍正五年,皇三子弘时因罪被削籍而死后,雍正帝更是将弘历、弘昼两个儿子视为珍宝,不仅将他们安排住在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两屋,还经挑细选为他们请来品行学识最顶尖的师傅授课。
素日里,雍正帝对两位皇子,也是尽量做到一视同仁的,譬如同时为两人赐号,弘历赐“长春居士”,弘昼赐“旭日居士”;
而两人的亲王封号,也是同时封的;
甚至有些重要的活动,雍正帝也是让两人同时办理,譬如雍正十三年临时派两人一同参与办理苗疆事务……
可就是如此相似的生长环境下,兄弟俩的行为做派似乎却去天壤之别。
弘历自不必说,还十二岁时,就以沉稳、聪慧和堂堂仪表见宠于乃祖康熙爷了。
而弘昼呢,却荒唐放诞得不像话,这在时人笔记甚至《清史稿》中都有记载。
弘昼有多荒唐?
雍正帝驾崩后,弘历继位,是为乾隆帝。早年目睹父皇与众叔父的恶斗的人轮惨剧,一直令他心有余悸,他深知宗室王公手握重权干预朝政的弊端,因此他一再告诫众皇亲国戚们“不许干预政事,保全名誉。”而在物质生活上,他则给了他们足够优厚的待遇。
对于这位从小朝夕相伴的手足,乾隆帝尤其大方。继位之初,便将雍亲王府旧邸以及财物全部赐给了他。
这还罢了,因为这弘昼是乾隆帝生母崇庆太后抚养大的,太后对他也非常喜爱,据说某次太后闷闷不乐,乾隆帝问及缘故,太后便说,我想看看和亲王府里的金山银山,乾隆帝为了让母亲高兴,马上派人给弘昼府里堆上了金山银山,使弘昼的财富就此在宗室中遥遥领先。
不过,这并不耽误弘昼常常在众人面前控制不住自己,作出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譬如,他某次在朝堂之上,为了一件小事和军机大臣讷亲起了冲突,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他竟然对讷亲“殴辱之”。而如此严重失礼之举,乾隆帝竟然“优容不问”。
这还不算过分的。
某次乾隆帝在光明正大殿考试八旗子弟,让他一起监试,眼看天SE已晚,但考试还要一会才会结束,他便请乾隆帝先回宫用膳,乾隆帝想着这些八旗子弟素来“积习疲玩”,放心不下,必要等考试结束再离开。谁知他见几番进劝无果,竟然咄咄B人起来:“上疑吾买士子心耶?”(“你这是怀疑我会买通他们吗?”)这话把一旁的大学士傅恒吓得面如土SE,幸亏乾隆帝没接茬。
事后傅恒赶紧来点他:“你那话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吗?”弘昼才知道犯了大错,次日找乾隆帝请罪,乾隆帝才说道:“昨日朕若答你一句话,你被剁成肉酱都不奇怪,日后可要慎言了。”
当然,和为自己草办丧礼比起来,这些都是小儿科了。
某日,和亲王府突然传出一阵阵喇叭唢呐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哭声,府中上下挂上了白SE灯笼,一派治丧的景象。路过的人只听闻是和亲王去世,不少人闻讯赶紧跑来吊丧,还有更多是接到报丧而来的,结果进来后却见这和亲王弘曕高坐于院中,安然吃得那些祭品,看着那哭丧的下人们取乐。人们大惊,这弘曕却解释说:“人哪有百年不死的?那这种事又何必忌讳?”
堂堂一个王爷,早年还和乾隆帝接受一样的教育,怎么会如此荒唐怪诞呢?
其实如果仔细想想,这或许是弘曕自保的一种手段罢了。
弘曕自幼和乾隆帝长大,二人饮食起居、学习锻炼都在一处,早就培养了深厚的兄弟请谊,我们甚至可以猜测,这是经受过“兄弟阋墙”的雍正帝刻意为之的。
形影不离的两人,在十二岁那年弘历被康熙帝带进宫中养育半年时,就对对方有了深深的思念之请,弘历称当时心请是“迹虽两地,心则相通”。而对于两人二十几年的朝夕相伴,弘昼更是直言:
“吾与兄对皇父在藩邸,朝夕相处,寝食相同……及皇父尊居九五,吾二人下帏读书,朝夕相处,寝食相同如旧。同气相欢,岂语言文字所能尽载呼?”
虽然说,弘历继位是一次相当和平的皇位更替,弘昼对这皇位也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然而面对新的生活环境,面对新的君臣兄弟关系,弘昼必然是很难一时适应过来的。
所以,他时常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譬如在朝堂之上和大臣大打出手,对皇帝口出逆言。此外,有一次和幼帝弘曕去和太后请安,他两直接跪在乾隆帝日常跪坐之处,乾隆帝知道后大发雷霆,将弘曕革去亲王衔且永远停俸禄,对他则罚俸三年。
相较之下,乾隆帝对他是很偏爱了。
然而,就是在一件件这样的事中,弘昼一次次感觉到自己和这位皇兄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他明白,作为一名宗室子弟,他天然就处在权力核心之中,即便是兄弟手足,也不可能再容纳下纯粹的率新和天真,无所顾忌更不可能。所以,他选择用荒诞和放纵来自保,荒唐,是弘昼在清醒地认清自己生存环境后选择的生命态势。
弘昼晚年,厌倦官场,拒绝社交,专心著有《稽古斋全集》一书,在这部书里,我们其实就可以瞧见他的本来面目,在他的《读庄子》一文中有写道:
道学何关辟老庄,徒劳诸子语言长。马蹄譬后知烧剔,骈拇明时识新良。漫黜盈篇为怪诞,却寻妙理出荒唐。高斋九夏炎炎热,一部南华藉纳凉。
大意是他认为庄子与道学并没冲突,因为庄子看似荒唐怪诞,实则隐藏着人生妙理。如此清醒的认知,谁知不是弘昼的“推己及人”呢?皇权对任何人永远是防范和猜忌的,那么如果这个人足够荒唐和怪诞,就失去了道德名望、政治资历和人际关系,如此就不可能获取政治权力。
显然,弘昼这种自保方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只要皇帝放心,就不会找他麻烦,皇帝都这么纵容他,外头谁又敢跟他过不去呢?
乾隆三十五年,六十岁的弘昼,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留下了一个“荒唐王爷”的名号,为儿子留住一个和亲王的封号,为世人留下一部《稽古斋全集》,书里隐藏着他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