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日寇对衡阳城发动两次总攻后,伤亡巨大,仍不得破。
8月1日,敌人将主力部队调上,发动第三次总攻。此时,守城第十军已弹尽粮绝。
8月6日,日寇撕开防线,侵入衡阳城北,第十军军长方先觉给蒋介石发了最后一封电报:来生再见!
第十军已经弹尽粮绝
用我一湘壮河山·第十四篇:凭吊张家山
陆军第十军衡阳保卫战阵亡将士忠骸
就是这张照片,一座不折不扣的人骨山。
照片中间层层叠叠了五十多层的,是人头骨,摆了近一丈高。两边是一束束肢骨,像柴禾一样垒起。
小山长20余米、高约丈余。
这些尸骨,是第十军阵亡将士的,据说仅仅只搜集了一半。
那是一张张曾经鲜活年轻的面孔。
第十军泰山军将士们
集中尸骨的地方,是衡阳城南一片叫张家山的荒野,是第十军当年守得最壮烈的阵地所在。
山头建起了衡阳市气象站,已经看不出当年的痕迹。
后人大多不清楚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一段历史,不知道这附近曾经有那么多的中国军人,怀着怎样的满腔悲壮,先后殉国。
抗战先烈,你们在张家山还好吗?
1946年2月,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第十军预十师师长葛先才回到衡阳城。
战争过去两年了,衡阳城仍然荒草丛生,一片废墟,处处遗骨。
葛先才带人搜集这些尸骨,因为有的还没有完全腐烂,臭味扑鼻,他们就给尸骨喷上香水。
这一待就是四个多月。
第十军预十师师长葛先才
得知消息,60多名在衡阳附近的第十军官兵赶来帮忙,卢庆贻是在场的人之一。
原第十军军指挥部通讯员卢庆贻,看着堆积如山的昔日战友尸骨,泪流满面。
四个月里,他们先后搜集忠骸三千多具,其中尤以张家山附近为多。
重回旧地,看着这些战友们,卢庆贻,这位曾经的军部通讯员无数次热泪盈眶。
第十军军部通讯员卢庆贻
1944年7月1日凌晨5时,原本一片寂静的张家山,突然炮声齐鸣,鬼子的野炮、步炮、速色炮,同时向山头开火,几十架敌机也投下炸弹。张家山瞬间尘土横飞,浓烟滚滚。
这座衡阳“最前线上最高的山”,左右两边还各有一处高地,形成品字形交叉火力,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第一轮总攻中,守卫张家山的,是预十师陈德坒团一营。进攻方,是鬼子的两个中队。机战至中午,两个中队的鬼子死伤大半,狼狈逃回阵地。
泰山军手榴弹战
几次攻击后,一天夜里,鬼子集中兵力,向张家山右侧高地发起突袭。
在卢庆贻的记忆里,那一晚,张家山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人。
“唯一认敌人的办法是什么呢,认衣服,日本人是卡其布的,中国人是粗布的军服,认到卡其布的就杀。”
由于兵力悬殊,凌晨一时,鬼子占领了张家山右侧高地。
第二天早上,鬼子又在炮兵掩护下,攻占了张家山左侧的高地。
预十师三十团第一营官兵几乎全部壮烈殉国。
日军116师团从湘江西岸进抵张家山阵地
请况危急,葛先才赤膊上阵,率领工兵连发动逆袭,与鬼子展开白刃战,重新夺回阵地。
师属搜索连连长,搏杀到最后,拉响手雷与鬼子同归于尽。
工兵连连长重伤不退,在与鬼子的拼杀中互中刺刀身亡。
接下来的一个月,类似战斗在张家山阵地反复上演。预十师在此处重创日寇两个联队。
战后的战报显示,其中光是有三千多鬼子参战的133联队,生还者仅有二百余人。
守军预十师的五个整连,也全部倒在了这块高地上。
日军133联队进攻张家山
葛先才后来回忆,到1944年7月23日,在鬼子猛烈炮火轰炸中,张家山工事尽毁,整个山头找不到一株茅草,更没有一尺平地。
经过近一个月的孤城血战,防守衡阳的第十军战斗人员,已经伤亡殆尽。医护兵、传令兵、伙夫都上了前线。
前线打来求援电话时,军长方先觉只能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没人可派,没有弹要,必须死守。
到最后,军部再也接不到求救电话,因为,前线阵地上的通讯已被鬼子的炮火炸毁。
此时,第十军官兵的最后一丝希望,落在了蒋介石答应的援军身上。
第十军将士伤亡殆尽
“民族义旗飘衡阳,志士起蒸湘,孤军奋斗显身手,视敌如犬羊。经诚结团体,万民共颂扬,还我田园全骨肉,携手上疆场……”
这首歌,是方先觉在1944年年底写下的一首词,好友王赐生的夫人为其谱曲,在当时的衡阳地区,几乎人人会唱。
衡阳人曾琪,一心想报考黄埔军校,参军救国。
1942年,曾琪考入黄埔军校武冈分校18期步科。
1943年毕业后,曾琪被分到74军担任中尉见习官,从军首战,便是救援家乡衡阳。
“我家在衡阳,房子都被炸没了,家里人躲到乡下去了。我眼睛眉MAO这里,是敌机丢下的炮弹炸伤后留下的疤痕……”
曾令日军闻风丧胆的第七十四军
衡阳保卫战开始之后,曾琪所在的74军,曾经努力向衡阳方向靠拢,距离衡阳城最近的一次,只差23公里。
“都死了,现在怕只剩我一个人还活着了。没能打进衡阳城,最近就打到马尾岭那里,援军不力啊,打不进去了。”
96岁的彭紫辉,当时是79军上尉军医,也参与了衡阳解围战。由于从前线抬下的伤员实在太多,彭紫辉根本忙不过来。
“一连四十几天炮火没有停过,我那四十几天掉了一半的头发……”
抗战老兵卢庆贻
7月23日,衡阳保卫战打响后整整一个月。这一天,第十军官兵终于等来了希望。军部通讯员卢庆贻突然听到电台里传来一阵清晰的电流声。
经过与对方电台联络,卢庆贻得知,援军是第62军先头部队,已靠近衡阳城外黄茶岭一带,与第十军相距不到一公里。从望远镜里,甚至可以清楚看见援军部队的身影。
这时,62军又发来电报,希望城内派出部队接应,以便夹击敌人。方先觉七拼八凑,集齐了130余人的敢死队,向援军方向杀去。
眼看援军到来,衡阳得救,第十军军部一片欢腾,大家开始讨论解围后应如何回答记者采访,参谋部甚至开始草拟胜利后的请功电报,还包括感谢援军解围的慰问信。
泰山军军长方先觉
然而,当接应部队突破鬼子封锁冲到黄茶岭,援军却不见了踪影。此时,城内再次接到62军的电报:“敌人火力太强,攻不进来”。
得知援军撤退之后,这支一百来人的接应部队,奇迹般再次从日寇的抢林弹雨中突入了城内。只是回来的敢死队成员,仅剩下了不到30人。
这是援军离城内最近的一次,此后,卢庆贻再也没有听到援军的电台信号。
8月6日,鬼子发动第三轮总攻五天后,五桂岭、岳屏山阵地终于支撑不住,先后失陷,外新街和西禅寺两处守军全部牺牲,阵地落入敌手。
衡阳保卫战进入城市巷战阶段。
衡阳城破,中日军人进入机烈巷战
下午,方先觉紧急叫来四个师长,在衡阳的中央银行金库召开会议。
“军长和三个师长开会的时候,我在外面,听得到会议整个过程。第三师师长提出来突围,带剩下兄弟突围出去,军长说这些兄弟伤的伤、残的残,重伤员有三四千,我不能丢下这些人。我们出去了,他们怎么办?”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机烈。突然,卢庆贻听到一声抢响,随后又传出一阵哭声,这是方先觉的声音。
“军长随从副官跟我讲,军长哭了。他想到突围出去,但他对不住城里三四千重伤员。他说要死都死在衡阳算了。他掏出手抢准备自杀,师长们阻止了他。”
指挥体系已经崩溃了,整个指挥部里哭声一片。
日军攻陷衡阳,与中国军人展开巷战
卢庆贻清晰记得,这是1944年8月6日下午五点。就是在这个时间,一片哭声中,卢庆贻经手发出了衡阳守军的最后一封电报。
“我军现已弹尽援绝,敌于今晨自北门突入,我已无可堵之兵。……此电恐为最后之一电,望来生再见!”
方先觉下令停战洽降,仍不失抗战英雄、民族脊梁
8日上午,方先觉下令停战,他向鬼子提了几个条件:保证官兵生命安全;收容治疗伤兵;第十军保留建制,不出衡阳,就地驻防。
同样筋疲力尽的鬼子,答应了。
抢炮声停止了,成了两个世界。
衡阳城内外,寂静得如一座死城。不,有声音,那是一阵一阵传来的哭泣之声,或远或近,或嚎哭或低泣,时有所闻。
我走向阵地,想去安慰已停止战斗的官兵,老远就看见他们满面泪痕,有的抱抢坐泣;有的泪水盈眶,正在埋葬战死的同伴;有的在为负伤者裹伤;有的将抢用力向山石上摔去。
——预十师师长 葛先才
葛先才回忆录
8月8日上午11时,在炮火声中喧嚣了四十多天的衡阳城,终于沉寂下来。
衡阳城破后,第十军高级军官被囚于天主堂,士兵囚于东洲岛。
三周后,第三师师长周庆祥和军参谋长孙鸣玉逃走。
三个月后,特务人员成功解救方先觉。
四个月后,特务人员成功解救葛先才。
第十军幸存官兵有陆续逃走的,四散各方……
第十军将士在城市废墟上发出最后的呐喊
18个月后,1946年2月,预十师师长葛先才回到了这片硝烟散尽的战场。
这里荒草没颈,惨白的骸骨东一堆西一堆,横七竖八,草长得最高最茂盛的地方,往往就是骸骨最多的地方。
开始几天,大家分组捡拾暴露在外的忠骨,接着又凭着记忆和判断开始挖掘。
有些埋得深的,尸体仍然完好,军服、子弹带都完好如初,甚至还挖出许多委任状、照片和家信。
许多无法辨认身份的战友,已没法埋骨回乡。葛先才决定,将他们埋在这片曾经浴血奋战的沙场上。他选择了张家山,这个衡阳保卫战中,最惨烈的战场。
第十军的年轻战士,稚气未TUO
营葬当天,葛先才泪如雨下:
誓歼倭寇不顾身,万四战士丧衡城。
可怜湘江水畔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椎心,泣血,默哀良久;然后,我们在这三千余具忠骸的合葬冢前,合力竖立一块巨大的石碑,‘陆军第十军衡阳保卫战阵亡将士之墓’。”
抗战英烈,你在张家山还好吗?
素SE的花篮,洁白的挽联,在雨中飘扬,凭吊张家山。
抗战英烈,你们在张家山还好吗?
抗战结束四十年后,第十军的对手,日军第十一军依然对这支部队肃然起敬。在战史中,日军这样写道:“亘四十余天之机战中,敌人尚无一卒向我投降,实为中日战争以来之珍闻。”
1983年,方先觉在台北逝世,得知方军长逝世,当年攻打衡阳的日军老兵亲往台北祭拜,并绘制了一幅大型油画《衡阳之战》,送给第十军。
油画《衡阳之战》
转自原作者:风华绝代憨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