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榆中县金崖镇境内的平顶山,位于省会兰州之东,紧邻兰州主城区。山南麓的黄家庄村,古称金县平地里,肃藩首封藩王肃庄王朱楧就安葬于此。其后两百余年中,又有九位肃王(包括追封肃王)永眠于此,使得平顶山成为肃藩的家族墓地,有兰州“小十三陵”之称。
兰州“小十三陵”——肃王墓
陵区的7号墓,为肃怀王朱绅堵与王妃王氏夫妇的合葬墓。王氏是一位充满悲剧SE彩的王妃,她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十月十九日被册封为肃王妃,可就在她接过王妃册宝的那一刻,就自动戴上了肃怀王妃这个头衔。注意是“肃怀王妃”,而不是“肃王妃”,一字之差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状况,称号中带谥号,意味着丈夫已经去世。事实上肃怀王朱绅堵死于当年七月,也就是王氏受封前三个月,这预示着她要当一辈子童贞王妃,守一辈子寡。
更为悲剧的是,朱绅堵去世时年仅17岁,王氏是他的原配,按照明代宗王大婚后才能纳妾的规定,别说是嫡子,连个可以承袭爵位的庶子都没有,也就是说肃藩大宗到他这里绝嗣了。如此,王氏身边连个依靠都没有,只能顶着肃怀王妃这个头衔,孤苦伶仃地度过自己漫长的下半生。
至于肃王之位吗,按照轮序原则,最终由朱绅堵的堂叔朱缙(火貴)承袭了。朱缙(火貴)这位以小宗入继大宗的肃王,会有哪些经彩故事呢?
艰难的袭封之路
朱缙(火貴),为肃靖王朱真淤之孙,镇国将军朱弼柿的庶长子,生年及生母皆不详,初封奉国将军。以常理推之,亲王之子可封郡王,孙辈最少也是个镇国将军,为何朱缙(火貴)父子会生生地被降了一等爵位呢?这要从朱真淤特殊的身份说起。
朱真淤是肃王建藩以来第一位嫡长子,因此一早就被册封为肃世子,看似前途一片光明。只可惜其父肃恭王朱贡錝太能活,寿数达81岁,创造了三项记录,其中之一就是将世子熬死在等待袭爵的半途中。好在朱真淤很能生,膝下共有七子,活到成年的有五个,分别为:嫡长子朱弼桓、次子朱弼桄、四子朱弼柿、六子朱弼枳、七子朱弼栋。
亲王世子冠服
朱弼桓这位世孙也没能熬过自家老爷子,且没留下子嗣。如此就便宜了轮序排在第一的朱弼桄,他这一系成功晋袭肃王之位。
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十月,第六代肃王(不算追封的两代)朱绅堵经过努力,成功地帮几位叔祖由镇国将军晋封郡王。不过朱弼柿此时已经去世,故没得到封王的待遇,朱缙(火貴)也只能继续当他的奉国将军。
次年七月,朱绅堵去世,没留下任何子嗣,大宗绝嗣。其亲二叔延安王朱缙焮,早在嘉靖三十七年(1548年)就已去世,且也没留下子嗣。肃定王朱弼桄一脉就此断绝,只得再上推到肃靖王朱真淤。朱弼柿虽然错过了封王,可他这一脉轮序居长,于是朱缙(火貴)时来运转的成为了肃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在其伯母肃定王妃吴氏的奏请下,朝廷同意朱缙(火貴)管理府事,算是迈出了袭封肃王的第一步。
可没曾想到朱缙(火貴)的袭封之路,会如此之艰难。
藩王在明朝政治体系中拥有特殊的地位,只要不谋反,不做出什么人神共愤之事,理论上可以与国同休,即便是大宗出现绝嗣,只要本支系的传承没有断绝,也应当按照轮序,从小宗之中择取人选入继。朱缙(火貴)现在走得就是这条路。按理,他已经成年,只需等堂侄的三年之丧告终,就可以袭封。可朝廷似乎很不待见肃藩,有意要让其断绝传承,对朱缙(火貴)非常刻薄。
明世宗剧照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十月,肃怀王朱绅堵的三年之丧终于服阕,可是朱缙(火貴)等来的却是“以本爵奉祀、摄肃府事”,即否决了他袭封肃王的请求,只让他以本爵署理府事,打算将肃藩就此除封。至于理由吗,其身份与新出台的《宗藩条例》不符。
“至是,定王妃吴氏上书请命缙(火貴)嗣王。事下礼部,覆:‘据《条例》亲王无后者,必亲弟、亲侄始得嗣,而缙(火貴)以叔嗣侄,与新例不合。若不为立嗣,则无罪而国除,肃之先,生之飨矣。可否请上裁。’上谓:‘越世无相继之理。’止命缙(火貴)以本府爵奉祀摄府事。”(《明世宗实录》)
为防止肃藩继续扰奏,明世宗下令收回肃藩先世所藏册宝,改铸“肃府管理府事”关防供其使用,并裁掉隶属肃藩的大部分王府官,只保留长史。这一举措,使得肃藩离除国只差一道正式诏书。
当年十二月,明世宗驾崩,随即裕王朱载坖即位,改元隆庆,是为明穆宗。本着新皇新气象,朱缙(火貴)再次向肃王之位发起冲击。
隆庆二年(1568年)五月,肃定王妃吴氏再次上奏,请立朱缙(火貴)为肃王,并赐予丁口、田土,以供祭膳之用。
对此礼部表示强烈反对,称先帝已做出“越世无相继之理”的圣裁,朱缙(火貴)胆敢假王妃之名再三扰奏,实在可恶至极,应当下旨给予训诫,令其安分守职,不得再怀有非分之想。
相对于明世宗,明穆宗这位新皇帝对宗室要宽容得多。他认为既然皇考已经做出不准继袭的宸断,那自当遵从,但将肃府卫所等尽数裁革,形同因犯罪而被除国,有违惇睦之道,恐非先帝本意。
六部所在地:紫禁城前的千步廊
礼部也是强项,直接顶了回去:既然朱缙(火貴)只是将军,其礼制自然有别于亲王,亲王护卫力量是用来护卫亲王的,自然不容被人僭越。肃王及世子金宝非将军所宜用,自当收回。不过可以从原肃藩卫丁之中稍稍拨出一部分丁口,供肃藩耕牧之用。王妃所受金册,则准许其继续使用,待其身终再行奏缴。如此就可以兼顾“惇睦之仁”和“裁制之义”了。
此议获明穆宗的批准。
这次上奏,总算让朱缙(火貴)稍稍有所斩获,且试探出了皇帝对肃藩复封的态度。因此他准备再接再厉,誓要拿下肃王宝座。既然朝廷不让肃定王妃吴氏再为此上奏,那就发动肃藩宗室的力量。
于是由其叔祖延长王朱真滰领衔,带领肃藩宗室上疏为其请封,称臣等爵位过低,内不足以约束宗室,外无法镇守一方,杜绝番夷窥伺,故肃藩作为在边宗藩,大宗统序不当就此断绝,并给明穆宗戴了一顶名为“昭兴灭继绝之仁”的高帽子。
礼部对此嗤之以鼻,表示“宗藩袭封,莫重于亲王;万世遵守,莫严于君命。” 朱缙(火貴)为怀王从父,例不得袭,且有先帝的独断、皇上的亲裁。朱缙(火貴)此举是要置《宗藩条例》不足为凭,陛下明旨不足为信,这是何居心!同时对朱真滰所提的两条理由一一作了驳斥。
“其谓亲王统不当绝。则高皇帝之子潭、赵、湘、安、郢、五王,宪宗皇帝之子岐、雍、寿、汝、泾五王,皆以无嗣国除。当时何尝绝统,岂非为天下后世长久之虑哉……肃府始封甘州,今徙兰州,在内地不得称极边,即选择诸郡王贤者,使理府事自足镇护,不必变更条例。”(《明穆宗实录》)
明穆宗画像
当然出于对皇帝的尊重,礼部还是提供了“宜下廷臣集议之,使朝廷大信可全宗藩大分不越,然后可”这样一个台阶,并退而求其次称实在不行就封朱缙(火貴)为郡王,让他凭此身份出任肃藩理宗。
可朱缙(火貴)将这次上疏当成了自己与朝廷之间的战争,为赢得胜利,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让朱真滰等代为奏请,进行正面强攻;一方面展开银弹攻势,以便从内部瓦解敌人。朱缙(火貴)选定的主要目标,是明穆宗身边的红人,司礼监太监陈洪。
隆庆四年(1570年)十月,在陈洪的游说下,明穆宗不顾礼部的强烈反对,都给事中周诗、御史刘良弼等人的力争,准许朱缙(火貴)袭封肃王。
次年四月,朱缙(火貴)正式被册封为肃王。一年后,朱缙(火貴)正妻苏氏由夫人晋封肃王妃。
趁火打劫的朝廷
肃藩与朝廷这场事关肃藩的存废之争,最终以朱缙(火貴)顺利袭封而告终。乃至生前只是镇国将军的朱弼柿,在他的奏请下,也于万历五年(1587年)三月被追封为肃王,并赐谥曰安,史称肃安王。
兰州夜景
然而肃王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明世宗在肃藩第一次为朱缙(火貴)请封时,不仅拒绝了奏请,收缴了肃藩所存的册宝,还对肃藩的王国政治机构,及大宗所属田地进行了处置。
明代的亲王被分封到各地成为藩王,建立起一个个藩国,为此明太祖专门设计了一套属于藩王的王国政治机构,由主持王国事务的长史司,负责王府内务的承奉司,执掌王国军事力量的护卫军,和专司亲王扈卫的仪卫司四部分组成。在明世宗手里,肃藩所属的甘州中护卫及仪卫司被直接收回,长史司被裁撤到只剩下长史这个光杆司令,只有承奉司请况不明,估计规模也被裁撤不少。
肃藩始封地为位于河西地区的甘州,不过始封君肃庄王朱楧在平凉暂驻过两年,建文元年又内迁兰州,故在三地都有大量田地及牧场。据陕西巡按御史刘尧卿所言,经过小两百年的积累,肃藩名下拥有用以折禄的庄田,计四千四百八十七顷挂零(注一顷等于一百亩),每年可征收的粮、银,折合一万二千多石。位于甘州、平凉的田地被尽数收回,兰州周边估计也被收回了不少。
隆庆五年(1571年),眼见朱缙(火貴)晋封肃王之事木已成舟,朝臣们开始退而求其次,以保住此前趁肃藩大宗绝嗣而斩获的战果为上,争取将已经吃到嘴里的肉给消化掉。
当年三月,由内阁首辅李春芳领衔,奏称自此以后各代肃王所生子嗣,除了必须册封为世子的嫡长子,其余子嗣都应当依照其本等官职进行降袭(即以朱缙(火貴)的奉国将军基础降袭)。对此,明穆宗充分尊重了内阁的意见,并将其定为成例,“令自今有继绝者悉视此例”。
兰州、甘凉、固原位置图
当年十月,陕西巡按御史刘尧卿奏称,朱缙(火貴)既然被准许袭封肃王,而又享辅国将军之禄,那么应当将位于甘凉、固原两地的折禄庄田让出来,以其田租充作甘肃、固原两镇的军饷。
“丙午……巡按陕西御史刘尧卿言:‘肃府折禄庄田,计地四千四百八十七顷有奇,计徵子粒粮银一万二千有奇。今宗室缙(火貴)既袭肃府之封,又支辅国之禄。宜即以其折禄田租在甘凉、固原者,收充二镇军饷。’户部覆奏。从之。”(《明穆宗实录》)
十二月,重新核定肃藩的长史司及承奉司属官,设右长史、典宝、典膳、良医正各一员,本来规模还算庞大的肃藩内外属官,被裁撤的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至于甘州中护卫和肃藩仪卫司,《明实录》没具体提及处理意见,估计是还了回去,至于规模有没有被缩编,就不得而知了。
没成为肃王之前,拿王府的各种资源换王位,朱缙(火貴)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毕竟还不是自己的东西,若能换来一个大好前程,丢了也不可惜。可当他正式成为肃王之后,肃藩的一切便成为他的了,一想到此前丢掉的资源,就令他痛得无法呼吸。故自万历元年(1583年)起,为讨回对肃藩而言最重要的庄田,又与朝廷进行了十余年的斗争。
黄河兰州段
万历元年十二月,户科都给事中贾三,对朱缙(火貴)讨要肃藩原有折禄庄田一事,上疏进行抗辩。称朱缙(火貴)袭爵本就与法不合,属于法外开恩,为此当年先帝做出将折禄庄田抵扣军饷的成命。有此成命在,肃王就当安分守职,不该再行觊觎。其云“岁用浩繁”,入不敷出,可王府尚有甸子川等兰州周边的田地及店铺窑厂产出可供其使用,足够其开支。宗室奏讨如此饕餮成风,置嗷嗷待哺的九边将士、天下黎民于何地?
眼见朝廷不肯松口,朱缙(火貴)祭出拍马批神功。
万历五年(1587年)五月,朱缙(火貴)上疏称,肃王府内有一块空地,他打算建一座楼阁珍藏宸翰,另外王府拥有藏书楼一座,可藏书过少。因此请求皇帝陛下御赐匾额,并授予《皇明祖训》、《会典》及经书子史等。
所谓“宸翰”指皇帝的墨宝,这记马匹拍得相当到位,经过礼部商议,明神宗赐予其阁名“遵训”,并赏赐四书五经各一部。而这只是附带的好处。
万历十年(1582年),执掌大权的内阁首辅张居正病逝,明神宗亲政之后,朱缙(火貴)所拍的马批威力开始显现。当年十一月,明神宗同意将位于甘凉、固原一带,原属肃藩的折禄庄田归还一半。这还是在户部强烈反对下所作的决定,否则搞不好会把肃藩的折禄庄田尽数归还也未可知。
明神宗剧照
虽有皇帝的成命,可就这一半折禄庄田的交接工作,一直拖到万历十四年(1586年)十二月才完成。且在此过程中,肃藩付出了每年进贡一百匹战马的代价。
阿越说
万历十七年(1589年)九月,肃王朱缙(火貴)薨逝,在位十八年,朝廷赐谥曰懿。《明史》称肃懿王薨于万历十六年,此记录显然有误。
“乙卯,肃王缙(火貴)薨。子绅堯幼冲,命亲支辅国将军缙(福火)协助府事。仍给堯世子冠服。”(《明神宗实录卷之二百一十五》)
朱缙(火貴)算是明朝藩王之中的一个悲剧存在。明宗室由于享受着优渥的待遇,繁衍日盛,发展嘉靖后期规模已达二三万之众,给明王朝造成沉重的财政负担。为解决这一问题,从天顺朝起历代都在给《皇明祖训》打补丁,发展到后来甚至不惜拿出积欠这种耍无赖的手段。可修修补补终究不能持久,耍无赖也有失朝廷体面,因此在征集朝臣及天下宗室的意见后,以南陵王朱睦楧的提案为蓝本,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出台了意在解决宗室问题的《宗藩条例》。
明朝宗室剧照
《宗藩条例》出台时,肃藩正在为肃怀王守丧。机缘巧合之下让朱缙(火貴)成为了第一个挑战《条例》中关于“大宗绝嗣,小宗入继”条目的选手。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在他之前的蜀和王朱悦(劭火),在他之后的末代岷王朱企(金豐),同样是以叔继侄,却都顺顺利利的完成袭封。甚至与大宗关系更远,以镇国中尉入继的秦宣王,都没受到多少刁难。唯独朱缙(火貴)因此被折腾了好几年,最后靠贿赂手段才得以勉强袭爵,过程之艰难,当居有明一代所有嗣封藩王之冠。岷王朱企(金豐)之所以能顺利袭爵,还要感谢莫着石头过河的朱缙(火貴),为他淌出了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