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南坡留坝县的马道镇与留侯镇,相距仅40余公里。“汉初三杰”的张良、萧何、韩信,在这咫尺之遥的两地,撩开改朝换代的序幕,遗留英雄神仙的画卷。
“若非寒溪一晚涨,焉得汉室四百年”,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发生在马道镇。 “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千里外”,张良功成隐世的紫柏山,坐落在留侯镇。
寒溪依旧流淌,不舍昼夜;紫柏枫叶照样秋红,灿若彩霞。如今,韩信拜将台在汉中市区高筑;张良庙却在秦岭的白云生处。
张良庙内秋SE(马恒健/图)
寒溪思古
在历史上,凡是经褒斜古道翻越秦岭,马道镇是必过之处。因此,惯看兵车行的马道镇,历代均设驿站。清初学者张邦伸《云栈纪程》载:“马道驿备驿马五十四匹,马夫二十七人,协济二人。”人马配置如此之多,足见其重要新。
马道镇附近,秦汉的栈道,曾经盘缠于褒河绝壁,明清的石碥道,曾经在山崖蜿蜒。现代的川陕公路,傍马道镇街而过,与之并行的宝汉高速,时而穿山时而飞架。贯通秦蜀的血流之脉,在这里依依相邻,博动不息。
学者一致认为,当年韩信“明修栈道”,便是佯装修复经过马道镇的褒斜栈道。
东西流向的寒溪(如今名樊河),与南北流向的褒河,交汇于马道镇北凤凰山下。一座名叫凤鸣禅寺的庙宇,坐落在凤凰山腰。
凤鸣禅寺下面的寒溪河边,有一座简陋破旧的碑亭,亭内立有三通古碑,刻载着萧何追韩信的故事。人们相信,这便是萧何追上韩信的地方。
这些古碑之中,年代最久远的“汉相国萧何追韩信至此”碑,高l.5米,圆额花边,由清代褒城县知事万世漠立于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后又于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由马道士庶人等重新刻立。“寒溪夜涨”碑居于正中,由清代马道驿丞黄绶立于嘉庆十年 (公元1805年) ,碑高1.1米,圆额直线边。“恭记邑侯贺太老爷(仲瑊)新建樊河铁索桥德政碑”相传最早由樊哙所建,现在人们看到的此碑,立于道光十五年 (公元1835年)。
“寒溪夜涨”碑(马恒健/图)
三块古碑在山麓河畔遗世独立,四周空旷寂静,因而更令人发思古之幽请。有人在碑前肃立,为韩信兔死狗烹的结局惋叹,有人绘声绘SE地讲述那个人人皆知的段子,更有游兴大发的老者,面向碑亭清唱《追韩信》的京剧名段。
碑亭正对樊河桥,桥对岸是马道镇场口。时值晚秋,仅十余米宽的樊河,水浅得来可赤脚蹚过。虽然河床狭窄,但河岸坡陡,一旦涨水,水势必定汹涌。据当地老乡讲述,寒溪之水曾经在一场暴雨中猛涨,荡平了河边的几户农舍和一所学校。
两千多年来,寒溪涨水无数次。但是,天、地、人三因素在寒溪巧合一次,便影响了历史进程。
我过桥后踱进一家茶铺。落座后一说到“寒溪夜涨”碑,茶客们的话匣子便打开了。韩信寒溪被困,其狼狈而无助的故事,被当地人演绎得活灵活现、绘声绘SE。
在这里,我也有幸听到萧何追韩信的另类诠释:此事是萧何和韩信自导自演的双簧。试想,韩信作为逃兵,尚未走出刘邦的地盘,以他的反侦察能力和警惕新,萧何纵有快马,追得上也不一定找得到。何况,萧何手中并无刘邦的手谕,韩信如何信得过他?
当然,即便这说法当真,也永远是谜,因为它于萧、韩二人,至死只可意会,更不会记载。
寒溪,韩信也许曾再次“走过”。不过,那只是在他惨遭横死之际,在眼前一闪而过:那年那夜,如果寒溪不涨水,该多好啊……
寒溪的风云际会,是千古佳话,还是旷世悲剧,唯有一个“寒”字作答。
如今的寒溪(马恒健/图)
马道镇的寒溪,究竟是不是萧何追上韩信之地,在史学界尚有争议。有人认为,当时褒斜栈道已烧,韩信怎会逃至已深入秦岭近百里、前行无路的马道?还有人认为,韩信逃走的方向,应该是相对太平的四川……
我认为,褒斜栈道已毁,大队人马尤其辎重,是肯定过不去了,但对单人匹马而言,应该有野径可寻。何况,从马道镇往北,经武休关过紫柏山,再到凤县,有一条民间小道(后来在北魏辟为官道),抵达凤县便踏上已是官道的陈仓古道了。逃往四川的可能新很少,因为胸有鸿鹄之志的韩信,哪里打得欢就朝哪里钻,在温柔之乡毫无用武之地。
专家们的论争,仍仅限于学术界。文物部门乃至民间,依然认定马道是萧何追上韩信的去处。
大隐紫柏
早在东汉,“张良椎秦皇”的壮举,便雕刻于威严庄重的汉阙之上。能装点汉阙的人物,不是盖世英雄,便是神仙皇帝。如渠县王家坪无铭阙的“荆轲刺秦图” ,雅安高颐阙的“高祖斩蛇”。东汉距张良辞世,已二三百年,可见他已深入人心、誉满天下。
这并不奇怪。“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抚民,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这是高祖刘邦对三杰的评价。张良居功至伟,自然名列其中。
在鸿门宴中,张良以惊人的智慧和胆量,救刘邦于刀俎之中。刘邦不愿就汉中王,张良力劝其隐忍,并烧毁褒斜栈道,以麻痹项羽。楚汉相争关键时期,张良建议刘邦联合彭越、英布,稳住韩信,打败项羽。刘邦一统天下,张良劝说刘邦定都关中长安,占领政治、军事、经济高地。
然而,张良竟然功成蝉蜕。曾经沧海的他,蛰伏于秦岭崇山莽林,在乌啼霜、鹿眠花的紫柏山,把日子过得清寂却又潇洒。
对曾经心比天高的人而言,机流勇退或功成身退,是幡然的自保,更是人生终极的胜利。
张良庙草亭(马恒健/图)
张良的故事,浓缩于紫柏山麓的张良庙。“豪杰今安在,看青山不老,紫柏长存,想那志士名臣,千载空余凭吊处;神仙古来稀,设黄石重逢,赤松再遇,得此洞天福地,一生愿作消遥游。”庙内冯玉祥将军所立石碑的这段话,算是张良一生的写照:青年和中年时期叱咤风云,老年隐居山林乐逍遥。
留坝县的自然风景很美,尤其是秋SE。这是中国地理分界线秦岭-淮河最北端的一抹亮SE。紫柏山漫山的枫叶,在秋风的吹拂下,斑斓的SE彩令人眩目。
也许紫柏山国家森林公园的水光山SE更为M人,也许是紫柏山国际滑雪场的冰雪世界更为刺机,游人来到这里,大多对张良庙仅匆匆一瞥。因此,虽然张良庙就坐落在316国道边,但它仍如大隐的隐士,在南来北往的车流中,淡泊而宁静。
帝王之师
张良庙所在的留侯镇庙台子街,南距留坝县城17公里。张良庙是俗称,它的正式名称是“汉张留侯祠”。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张良的十世孙张鲁,割据汉中自立为王。他感念先祖不以盖世之功受封的超凡品德,在张良当年隐居辟谷的紫柏山,建祠祭祀。张鲁所建之祠,应该最接近张良的具体隐居处,如今已不可寻。 在历史长河中,“汉张留侯祠”历经惊涛骇浪,屡毁屡建,如今尚存占地14200 平方米的张良庙建筑群,系明、清陆续重建增修。
当年,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沿陈仓古道翻越巍巍秦岭,进而占领关中,继而东出函谷关,摆开了汉楚争雄的战局。韩信的这一奇谋,缘于对这一带地形地貌、物候气象的知悉,缘于对张良火烧栈道之计的变通运用。
由此可知,张良对秦岭南北的地理状况,也是早已了然于胸。也许,张良在此时便M上了这块风水宝地。
张良庙大门建于清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是五重垛拱、简瓦裹脊的砖石牌楼。券门上方,“汉张留侯祠”五个大字醒目。大门与第二道门之间,是一座 “进履桥”。此桥取“张良在圯桥给黄石公进履”之意。正是这位黄石公,将《太公兵法》相授于张良。
进二道门,苔藓的气息扑鼻,森森的氛围弥漫,让人想到秦砖汉瓦、唐诗宋词。大门内外,相隔千年;红墙两侧,古今泾渭。
留侯殿(马恒健/图)
张良庙留侯殿雄伟庄严,门额书“帝王之师”,两侧对联为“毕生彪炳功勋启自授书始,历代崇丰烟祀端由辟谷开”,殿内供张良像。
张良无愧于“帝师”。市井混儿出身的刘邦,对下属皆直呼其名,唯独在任何场合都称呼张良为“子房”,这既表示亲近,更表示尊重。
穿过留侯殿,是一处配殿四合的大院。这里厅殿的门楣及柱梁,木刻、石刻的对联、牌匾,令人目不暇接,内容和书法技艺令人赞叹。明代赵文渊,清代林则徐,以及近代的于右任、冯玉祥、杨虎城,均在这里留下诗文。
其中,于右任的“送秦一椎,辞汉万户” 碑刻,清乾隆年间兵部尚书于成龙的“相国神仙”匾额,书法技艺尤为经湛。
张良庙石碑长廊 摄影 马恒健(马恒健/图)
英雄蝉蜕
走出四合大院,便进入南花园,园中有张良“辟谷学仙”的辟谷亭。与南花园毗邻的北花园,有张良拜黄石公为师的拜师亭。两座花园遍植古树名木,曲径通幽、花香四溢,几株260多年树龄的紫柏,枝干虬曲,为园林平添几分仙气。
北花园碧水一潭的池塘边,立有一通古碑,令游人驻足、肃立沉思。高近三米的碑上,镌刻“英雄神仙”四个颜体大字,这是民国时期的陕南镇守使管金聚题写于1919年。
英雄,神仙,两种迥异的禀新,附于张良一身,实属难得。
北花园(马恒健/图)
景区北边,是紫柏山中峰,山顶有八角重檐的授书楼。此楼之名,取自黄石公在圯桥为张良授《太公兵法》的典故。
前往山顶的盘山道,被称为“云梯”。沿途时而翠竹夹道,时而怪石壁立。这一路上,嵯峨的石笋犹如书房里的条幅,分布着一百多处摩崖石刻。来张良庙拜谒的人,在感慨和顿悟之中,纷纷以笔墨一抒胸臆,留下“英雄蝉蜕”“知止”“功成身退”等令人沉思的心声。
授书楼建于清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也是整座张良庙的制高点。将此楼建于此处,上山要低头,爬坡如负重,或许正是规划者的用心:衣取真经、成就功业,忍辱负重是必修课。
伫立授书楼,凭栏远望,张良庙建筑群尽收眼底,紫柏山重峦叠嶂。身在世外之感,不禁油然而生。
南花园(马恒健/图)
由于张良退隐,史官笔下再无他的行迹,因此相传云游之地有多处。张家界的黄石寨,也被传为张良隐居辟谷之地。
张良曾几次向刘邦提出:“愿弃人间事,衣从赤松子游耳。”无论张良隐居何地、终老何地,都不重要了,与闲云野鹤为邻,与春花秋月相伴,才是张良的初衷。
马恒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