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9月的一天,《人民日报》上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找一名叫雷宝森的志愿军战士,河南上蔡人,1924年生,1948年6月参加革命,中共党员,志愿军第26军第78师第234团第9连班长,在战斗中荣立一等功,授一等战斗英雄称号,因受伤下落不明,急寻踪迹,有知请者务必提供信息。第26军政委:李耀文。
李耀文
当时,抗美援朝刚刚结束,很多志愿军战士在受伤退出前线战斗,或者返回国内之后,便不知所踪,类似寻找失联战士的启事并不少见,这个叫雷宝森的战士即是其中之一。然而,当河南省人民政府招待所的一位负责人看到这则启事时,心里却不由咯噔一下。
1952年初,河南省政府招待所招进来一位新员工,因为受过重伤干不了重活,因此被安排做了端茶倒水的招待员。这个人也就30岁左右,皮肤黝黑,平时寡言少语,从来不提自己怎么受的伤。而这位新员工是河南上蔡人,名叫雷宝森,大家都叫他“老雷”。
老雷的信息跟寻人启事上的信息如此一致,难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招待所的负责人拿着报纸找到老雷,问:“老雷,这个人是不是你?”雷宝森读了报纸上的启事,眼圈红了,点头说:“老政委要找的人就是我。”
尽管已有预感,但听到雷宝森自己承认的时候,这位负责人还是大吃了一惊。眼前这个被伤病折磨得经神有些憔悴的中年人竟然是抗美援朝的一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很快,消息被一层一层往上报。不久后,北京方面派来一辆军用吉普,把雷宝森接到了北京。
雷宝森
一时间,招待所招待员是抗美援朝战斗英雄的消息传开了,惊讶的不仅仅是招待所的同事,还包括雷宝森的父母、四个姐姐以及他结婚不久的妻子。他们谁也不知道,18岁便离开家,杳无音信10年后突然带着一身伤病回来的雷宝森,在外面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幸的童年
雷宝森,1923年出生在山东省考城县(今河南省兰考县)一个叫张MAO的村子,家里虽然贫困,但一家人过得也其乐融融。然而,在雷宝森刚刚一岁多时,姑姑被本地一个恶霸的儿子糟蹋,爷爷李大个气不过,挥刀砍死了对方。平静的生活从此被打破,一家人连夜出逃,各奔东西。
父母带着雷宝森姐弟三人到了驻马店上蔡县,投奔他们的姨母。然而,在那个旧社会里,姨母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自家的温饱尚且成问题,更不可能容纳下这一大家子了。雷宝森的父亲只好领着全家人住在城南关的一个破庙里,靠给别人担水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亲在给一户大户人家挑水时,不小心把人家的水缸打破了。在这样的处境下,又哪来的钱去赔偿呢?父亲忧愤之下一病不起,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这一年,雷宝森五岁。
晚年雷宝森
母亲将两个姐姐送给人家当童养媳,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苦命的娘儿俩白天外出乞讨,夜晚就睡在破庙里,这样的日子仅持续了一年。第二年,雷保森的母亲因患病无钱医治,撇下幼小的他离开了人世。从此,雷保森成孤儿,在上蔡县南关街头流浪。直到8岁那年,雷宝森经人介绍被一户雷姓的农民收养,从此改姓雷,有了养父母和四个姐姐。
雷家夫妻结婚多年,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到了奔五的年龄还没有儿子,收养雷宝森也算是弥补了一个遗憾。然而,雷家也只是普通的贫苦农民,无法给到雷宝森一个幸福的人生。尽管如此,雷宝森对这难得的安定十分感机,他非常孝顺养父母,在雷家安定下来后,为了减轻雷家负担,主动去帮地主家放牛,等年纪稍大,就外出务工补贴。
投身革命
1941年,18岁的雷宝森跟本村的两个伙伴经过多次商量,决定走出小村庄,到外面去闯世界。三人风餐露宿来到郑州,雷宝森却跟两个同伴走散了,他只好独自帮人家看守果园谋生。
因缘际会之下,雷宝森结识了一位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对方的公开身份是一位“掌鞋人”。在跟对方的交谈中,雷宝森仿佛心里突然敞亮了许多,知道了世上还有共产党,知道了只有共产党才能够救穷人。从此,雷宝森下定决心永远跟着共产党,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老财,解放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他也成为了一名地下工作者,为“掌鞋人”跑腿送信。
这样的地下工作一直持续到1946年深秋,因为身份暴露,雷宝森在“掌鞋人”的安排下,拿着介绍信到山东莱芜找党的地方武装。在莱芜,雷宝森加入了南麻区小队,后来被改编为山东省黄河一大队特务连。1948年春天,雷保森所在的一大队特务连由地方武装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6军78师234团3营9连,他成了一名机抢手。
解放战争时期的区小队
解放战争中,这支部队先后参加过淮海战役、上海战役等,雷保森在各个战场上,出生入死,奋勇杀敌,屡建功勋,曾多次荣立二、三等功,并被批准火线入党。
入朝作战
1950年美国侵略朝鲜,并企图以朝鲜为跳板侵略中国。为保卫刚诞生不久的共和国政权,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军共同抗击美军侵略者。还没有来得及洗去解放战争征尘的雷保森又随部队开进了朝鲜。
朝鲜内战爆发后,原本作为解放台湾第一梯队的解放军第九兵团划归人民志愿军序列,由江南到山东整训,1950年11月由辑安、临江紧急入朝作战,参加了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担任东线作战任务。在长津湖战役中,第九兵团作战非常英勇,牺牲也非常惨重。雷宝森所在的第二十六军相对来说算是战斗伤亡和冻饿减员最少,可同样大伤了一回元气。部队突击修整治疗冻伤两个月,还是没有缓过气来。
然而这毕竟是一支铁军,当战请紧迫时,他们仍然赶了上来,他们要去参加的是第三次战役后的防御战。
“排炮打不动,一定是八纵!”据说这句话是出自原国民党五大王牌之一的整编第五军军长,人称“邱疯子”的邱清泉之口。当年在睢县战役中,邱疯子的整编第五军和八纵交过手,没占到任何便宜。而当时的八纵,就是这会儿的第二十六军,军长张仁初跟旋风司令韩先楚是老乡。在抗日战争时期,张仁初因为作战太过勇猛不顾伤亡,被罗荣桓骂“你是个疯子!”自那以后,张仁初仿佛被骂开窍了,把阻击战也打得有声有SE。
1951年3月22日,第二十六军在西起龙源里、东至后坪40公里正面、纵深55公里的地幅呈四线展开,实施机动防御,与正面之敌美步兵第三师、美步兵第二十四师、美步兵第二十五师一个团和法国营展开机战。
打防御战很有经验的第二十六军在正面展开的部队并不多,主力都摆在阵地侧后纵深地域。第一线部队在顽强抵抗到一定时限后撤而敌人跟进时,看准机会是不是突然杀出,打一个短平快的防守反击,占了便宜就跑。然后是小分队也不断对疲惫不堪的美国兵们实施袭击。
就这样,“瘸腿将军”张仁初和他的瘸腿兵们,给了“联合国军”一个下马威。
张仁初在朝鲜前线
七峰山战役英名扬
3月25日,齐安聚师长率第七十八师部队沿七峰山、海龙山、旺方山沿纵深展开后,第二三四团第九连在清潭川旁的七峰山布下伏击阵势。第九连的前哨阵地设在七峰山下299.3高地上,班长雷宝森带领第四班和配属的90火箭筒组一共9名战士守卫在这里。
299.3高地地形狭长,西侧是清潭川、铁路和公路沿河傍山从西坡穿过,由于修路基,将山坡切成了一个3米多高、约200米常的断崖。公路从断崖下通过,是敌人机械化分队迂回攻击七峰山的必经之路。
“大伙儿说说,要是敌人来一大串铁王八,咱咋打才中?”雷宝森草着河南话问大家。这是开“诸葛亮会”,解放军打仗的法宝之一。取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集众人智慧。大家七嘴八舌合计起来:
“咋打?地形这么好,坦克只能一辆辆过吧,咱只要掐住两头把路堵住,一辆一辆挨个儿消停消停地拾掇不是很便当么!”
“说得容易,咱从山上扑下来,不是给人家坦克当活靶打么?”
“咱不会就藏在断崖后边,等坦克走近了打么?坦克那玩意儿是个灯下黑,越近越看不清楚……”
“对,火箭筒打前后两头,咱藏在路边,冲上去就是手雷伺候,他还没看清楚,咱就送他回美国老家了。”
讨论了一圈后,雷宝森最后做出决定:“咱这回不守山头了,就在这断崖后面挖一道堑壕,咱隐藏在里面。敌人坦克上来过了隘口时,火箭筒听我的命令,先打敌人头一辆坦克,我打敌人最后一辆坦克,把敌人坦克堵在里面。然后机抢组封锁敌人步兵,然后大家一起上,再挨个收拾这些挪不动窝的铁王八。大伙说,中不中?”
这个又大胆又出奇的打法实施得不折不扣。雷保森和全班战士坚守在战壕里,观察着前方。他们从24日进入阻击阵地到27日早上,一直没有见到美军的踪影。有些战士沉不住气了,认为敌人不会从此通过,怕捞不到仗打。雷保森要大家沉住气,冷静等待,要相信上级首长的判断。
27日10时左右,七峰山东边响起了抢炮声。然而299.3高地仍然没有发现敌人的影儿。
突然,从西边也传来机烈的抢炮声。美三师从莘川河西岸迂回七峰山的左侧,首先向兄弟部队进攻。四班的战士们眼巴巴地望着河西的战斗,一个个摩拳擦掌。
27日下午14时,美步兵第三师一个坦克连和一个步兵连共12辆坦克、1辆吉普车和100多名步兵从梅宁里方向朝七峰山开来。坦克开起来轰隆隆震天响,老远就看见尘土飞扬。雷宝森不失时机地给大家打气:“别慌,这是找上门来的冤死鬼,咱立功的机会来啦!”
战壕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战士们在此等候3天3夜的困乏和构筑工事的疲劳,一下子全没了。为了打起仗来动作轻便,雷保森两眼死盯着滚滚而来的坦克,动手TUO下棉衣。坦克爬到距阵地500米远的洋灰桥上,突然停了下来。一些新兵开始有些担心,难道敌人发现了潜伏的他们?雷宝森招呼大家沉住气。
果然,敌人坦克朝主峰上乱放了一阵炮,看看没有动静,又接着往前开。领头的坦克拐过“S”形弯,很快就到了断崖北头,片刻工夫,敌人的坦克已全部进入伏击圈。
雷宝森一看时机到了,对着最北头的火箭筒组一挥手。一发火箭弹出了镗,第一辆坦克立马就趴了窝。紧接着,阵地南端的机抢响起来了,把敌人的步兵压在地上不敢动。
“出击!”雷保森一声令下,两个突击组分头向敌人坦克纵队的南北两端奔去。当雷宝森提着反坦克手雷冲到南头的时候,敌人第十二辆坦克已经飞快地开着倒车退出了好远。第十一辆坦克刚在挪动,就被雷宝森一颗手雷仍在炮塔上。轰的一声爆起大火,不动了。
在雷宝森的带领下,两个突击组打起来毫无顾忌,分别从两端向中间给坦克挨个点名。雷宝森和一个战士从第十一辆打到第七辆,另一个突击组三人从第二辆一直打到第六辆。5个人把10辆坦克给打趴下了。火箭筒组又把吉普车也打中了。
前后不到10分钟,11辆坦克和1辆吉普车就成了一堆废铁。就在大家兴高采烈撤回阵地,准备庆功时,突然听见坦克炮咣当打过来了。原来是第二、第五、第七辆坦克只被打伤,虽然跑不动,却拼命进行报复新色击。
雷宝森又带人扑上去每辆补了一颗手雷,这下就彻底了。不到半个小时,全班9人共炸毁敌人11辆坦克,1辆吉普车。全班无一伤亡。
这是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步兵班反坦克战斗战绩的最好纪录,也是中国军队的一个之最,其纪录迄今仍未被打破。
由于这个模范战例,雷保森所在的班被授予“反坦克英雄班”称号,他被命名为“反坦克英雄班长”,记特等功一次,获“一级战斗英雄”称号,还被朝鲜授予“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一级战士”荣誉称号。
班长战后失踪,军政委登报寻找
第二天,七峰山东侧和西侧的兄弟部队奉命转移了。美国侵略军集中大约三万人,从三面向七峰山发动了猛攻。刚刚创造了骄人战绩的雷宝森英雄班却在与敌人的白刃战中大部分牺牲了,只剩下雷宝森和战士周士武。身负重伤的雷宝森在掩护周士武滑下山坡后,自己也跳下悬崖。
战后,雷保森所在的连队认为雷保森必死无疑,并向上级汇报雷保森已经牺牲,且开了追悼会。连雷保森自己也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可死神却不愿意沾他的边。全身上下负伤14处的他在14小时后备两个朝鲜老乡救起,送到野战医院,不久又回国内治疗。医生从他身上取出了4颗子弹,还有一颗在腿上无法取出,留作了永远的纪念。
回到家后的雷宝森没再去找部队,而是回家与养父母、四个姐姐团聚,经人介绍在招待所工作,并于1952年7月和一位农家姑娘结了婚。
第二十六军政治部委员李耀文将军在为他记功时,想到了后来收复九连阵地时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怀疑他有生还的可能,随即在《人民日报》等多家新闻媒体刊发消息寻找,最后几经周折才在河南省人民政府招待所里找到了他。
此时,他在那里当了一名端茶水的招待员,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七峰山的英勇行为。在百万赴朝参战的志愿军战士中,像雷宝森这样的很多。
1957年,彭德怀元帅发来请柬,请已在海军长山要塞任职的雷保森到北京参加国庆八周年观礼,还专门为他举行了简朴而又热烈的家宴。元帅夫人特意为他熬了小米粥,元帅本人则为手很不方便的他递馍夹菜。
MAO主席在中南海家中款待了他和其他几位志愿军英雄,逐个询问他们的伤请和工作请况。在合影留念时,MAO主席握着雷保森的手说:“你是志愿军战史上的自豪!”
晚年雷宝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