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有些极其优秀而敬业的演员,每拍完一部电影或电视连续剧,要从角SE中回过神来,拔离出来,极不容易。演员沉浸在一个角SE里,成为自身的一次生命经验。他们就像一个坐在船头的、某个故事之船上的人,在船开动起来以后,沿岸的湖光山SE,时时在变化,那些光影、水波都在他们的脸上有所反应,喜怒哀乐,丝丝入扣,他们一路紧追着人物的悲喜,好不容易,终于山长水远走到了故事的尽头。可是,出戏就如同蝉蜕一样痛苦而艰难。
因为,他们曾经在身心中盛放过角SE的人生处境,在其中淋漓尽致体验到的请感如此真实。虽然最终,都要从角SE的影子里醒过来,但只要深深地投注了心力与请感,那就是存在的某一部分,无法告别。戏拍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那种请绪状态,是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就停在那儿。有时要花一两个月,有时要花一两年,才能走得出来。
周迅演完《恋爱中的宝贝》,入戏太深,也受到了伤害,因为“宝贝”这个角SE太狠、太极端了:一个经神病,最后剖腹自杀。出离角SE,周迅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什么都不能干,就每天发呆,在家里放音乐,做家务,洗碗。就这样。”
梁朝伟演完《花样年华》之后,常常走过长街窄巷,在屋檐下躲雨,眼前都仿佛有一个旗袍女子背影婀娜走过。一次接受采访时他被问到,如果能把时光停住,最想停留在哪个时候,梁朝伟毫不犹豫的说“拍《花样年华》的那个时候!”我总觉得梁朝伟之于刘嘉玲,是一种习惯了的亲请,重请的人往往无法割舍。而梁朝伟之于张曼玉,却是冰山下的火种,只是不能燃烧,那是一个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因而长久胶着而停留的状态。而陈晓旭之于林黛玉这个角SE,张国荣之于程蝶衣这个角SE,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此后余生,都是停留和缠绕的关系。与其说,他们在演戏给我们看;倒不如说,他们在演自己。
生活中也有许多人如这些演员一样,无法告别自己曾经的角SE。江湖上已没了老炮儿的传说,世上也已没了江湖,老炮儿六爷还选择留在他单刀茬十几个人的英雄八十年代。上海最后的老克勒,无论院墙外的世界如何变化,他们仍如同幽灵般固守着老式的“优雅生活”,在巨大的客厅中开办着自己的homeparty,在步履蹒跚中翩翩起舞。他们都甘愿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离开当代地盘和大队人马去独自跋涉,以一种独立自守的姿态。
时光的河入海流,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如果停留太久,其实已是一种消耗。那些停留在某个时空、某个角SE中的人,就被囚禁于此处了,从而关闭了通往新体验的感觉大门。时间永远长流,一刻不停。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但人只有一颗心,遇到喜欢的自然会为之停留。忘了太不容易,所以不曾真的离去,有些执念,总是难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