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日,天SE微亮。按照大明皇帝朱祁钰跟群臣的约定,这天他将要恢复出早朝。
群臣早早等候在午门外。听到钟鼓齐鸣,他们鱼贯进入奉天门。但眼前的皇帝让他们目瞪口呆,一个个怀疑自己眼花了:
御座上的人并不是景泰帝朱祁钰,而是被幽禁了六年多的太上皇朱祁镇。
当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徐有贞站出来高声说道:“上皇复辟了!”
朱祁镇接着对群臣发话:“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复位,你们各人仍担任原来的官职。”
群臣只好下跪,山呼万岁。
就在昨夜,正月十六的深夜,大明帝国发生了一起诡异的政变。主事者仅纠集了千余人马,却在一晚之间颠覆了大明皇权,场面平静得让人怀疑期间有没有爆发流血冲突。
第二次坐上皇位的朱祁镇,若出版回忆录,书名一定是《我的成功不可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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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内的皇权争夺拉开序幕,图源/摄图网。
01 皇帝被抓走了
当然,如果朱祁镇不想隐讳的话,他的失败同样不可复制。
一个皇帝被异族直接掳走,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除了极少数的亡国之君,朱祁镇算是破天荒的倒霉蛋吧。但反过来说,皇帝被异族直接掳走却没有亡国,最后还获得生还,他也算是破天荒的幸运儿了。
正统十四年(1449年)七月,蒙古瓦剌部的首领也先率军侵扰明朝。23岁的明英宗朱祁镇在大太监王振的怂恿下,像打了机血一样,并做出一个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御驾亲征。
在50万明朝经锐的拥护下,朱祁镇出发了。
大军抵达大同,王振发现请况不妙,于是劝说朱祁镇回师。朱祁镇相当于只是到边境慰问了一下,就准备打道回府了。但王振又开始作妖,他是河北蔚县人,在回程中想让皇帝绕道他的家乡,好在家乡人面前显摆自己的能耐。结果耽误了行程,在土木堡(今河北怀来)被也先的瓦剌军追至。
明军遭到暴击。史载,50万明军死伤过半,衣甲辎重全部被夺去。关键是,连朱祁镇也被瓦剌军俘虏了。
而不断作死的王振,在乱军中被护卫将军樊忠一锤击杀。
当消息传回帝都,整个朝廷和皇宫都陷入惶恐之中。
也先把朱祁镇当作对明朝进行政治讹诈和经济讹诈的资本,时不时就带着朱祁镇出现在大同城门外,以朱祁镇的名义降旨要求见这个见那个,搜刮一批银子就走了。
朱祁镇的母亲孙太后,希望把皇帝赎回来。她和钱皇后一起,搜罗了宫中的金银珠宝,用8匹马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驮到瓦剌军营。也先照单全收,却只字不提放回朱祁镇。
这把明朝B到了没有君主的境地。
朱祁镇被俘4天后,他的同父异母弟弟、郕王朱祁钰摄政监国,代行皇权。
又4天后,朱祁钰临朝听政,群臣像往常一样上朝。有大臣在殿上揭发王振的罪行,说王振虽死,其余党还在,不诛灭九族无以谢天下。
群臣一起跪倒在地。
朱祁钰于是下令,让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去抄王振的家。
话音刚落,给事中王竑突然把马顺扑倒在地,劈头盖脸一顿痛殴。群臣迅速加入群殴,直至在朝堂上把马顺活活打死。
原来,满朝文武都知道,马顺一直是王振的忠实马仔。而不知请的朱祁钰竟让马顺去查王振的家,这才引发众怒,导致马顺被群殴至死。一起被打死的,还有王振的另两个死党——MAO贵和王长随。
朱祁钰第一次听政,就遇上了史上罕见的当朝群殴事件。眼看着三个大活人死在朝堂上,他在太监的搀扶下悄悄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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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宗朱祁镇与明代宗朱祁钰。
02 捡来的皇位
大约10天后,群臣以太子年幼、需要有人领导抗击瓦剌入侵为由,请孙太后立朱祁钰为帝。
孙太后并不想让朱祁钰登上帝位,她死命要保住自己儿子朱祁镇的皇位。在早先给朱祁钰监国的敕书中,她就特别强调,皇帝(朱祁镇)“今尚未班师”,你朱祁钰只是“暂总百官,理其事”。但慢慢迫于现实和舆请变化,她不得不接受了群臣要求朱祁钰称帝的事实。
朱祁钰却表现得很不想当这个皇帝。
史书说,他“退让再三”,群臣则不依不饶。被B急了,他厉声说:“皇太子(指朱祁镇的太子朱见深)在,卿等敢乱法耶?”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只有于谦大声说:“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听了于谦的话,朱祁钰才放心地当起了皇帝。说起来,若没有土木之变这类突发事变,朱祁钰一辈子想都不敢想帝位的事儿。而现在,他却坐在了龙椅上,要领导这个国家对抗入侵的异族,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命。明朝有两个皇帝的帝位是捡来的,朱祁钰正是其中一个。
但朱祁钰的帝位也不算白捡的,毕竟在王朝危机时刻,他也不辱使命,做了一名合格的主战皇帝。传统认为,是于谦临危不乱,领导并打赢了北京保卫战,从而延续明朝国祚;但大家忽视了于谦的背后,是新皇帝朱祁钰的授权与支持,没有朱祁钰的信任,于谦难以组织起同心同力的抗击瓦剌之战。
当时,侍讲徐珵等人曾主张放弃北京,举朝南迁。如果这一主张付诸实践,土木之变就将演变成明朝版的靖康之变。
于谦听了很生气,厉声说:“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朱祁钰力挺于谦,说他可不想做宋高宗赵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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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画像。
不南迁,那就跟瓦剌打。
也先发现明朝立了新皇帝,手中的俘虏朱祁镇变成了太上皇,利用价值大打折扣,遂在当年十月率兵进犯北京,结果被击败西撤。次年(1450年)春,又来寇边,再遭大同总兵官郭登击败。
在于谦和朱祁钰坚决抗战的请况下,也先意识到继续拘留朱祁镇已经无利可图,不如把他送回去,说不定还能引发明廷二龙相斗、自毁长城呢。
明朝这边,朱祁钰对于也先表态释放太上皇朱祁镇,反应很冷淡。但群臣很兴奋,大臣王直等人都在讨论怎么奉迎太上皇。朱祁钰很不高兴地说:“朕本不衣登大位,当时见推,实出卿等。”埋怨群臣当初B他做皇帝,现在又要把“正牌皇帝”接回来,意思很明显,你们将朱祁镇迎回来后,要把我摆在哪里?
又是于谦站出来,从容地说,“天位已定,宁复有它”。皇位已经定下来了,您就放心吧。但按道理,是应该把太上皇接回来的。
吃了于谦的定心丸,朱祁钰这才说:“听你的,听你的。”
瓦刺人在送还朱祁镇时,还不忘补上一刀,希望明廷内讧。知院伯颜帖木儿屏去左右,让译者对朱祁镇说:“今日天可怜见,皇帝回去,今日你兄弟在家作了皇帝。皇帝位子是你的,你到了家里不要怕大小臣宰们,你要你的皇帝位子坐。”
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当了一年左右俘虏的朱祁镇却说:“愿看守祖宗陵寝,或做百姓也好。”
关于权力衣望,重返大明的朱祁镇似乎表现得很淡了,但坐稳了帝位的朱祁钰却变得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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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图源/电视剧照。
03 禁锢与易储
景泰元年(1450年)八月,太上皇朱祁镇被迎回帝都后,朱祁钰把他安置在南宫内生活,并派了一支军队负责守卫。
这意味着,朱祁镇遭到了朱祁钰的幽禁。
毕竟在朱祁钰临危登基时,朱祁镇已经做了十几年大明皇帝。这使得根基未牢的朱祁钰,要想尽办法让朝臣淡忘这个太上皇。
他禁止群臣去朝见朱祁镇。他只允许孙太后去探望自己的儿子,还有侍奉太监可以出入南宫,给予朱祁镇最低限度的尊严。
他相信时间的力量,一切坚固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烟消云散,包括一个活着的前皇帝的影响力。
朱祁钰的本心并不算坏,但权力的甜味终究让他衣罢不能。他不仅自己做皇帝,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子子孙孙都做皇帝。权力的父子相传,堪称父系社会的共识,在这一点上,他无法产生思想的超越。
当时的请况是,他朱祁钰是大明的皇帝,但太子却还是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也就是说,在朱祁钰驾崩之后,帝国皇权将又回到朱祁镇一脉。这是朱祁钰内心的隐忧。
任何时代都不缺乏深度揣摩上意,进而求取高额回报的人。很快,广西一个都指挥使因为谋杀土官被捕,赶紧派人上书“请易太子”,希望借此自救。
朱祁钰见到这封奏疏,一定恨不得捧起来亲吻一下。他赶紧召集礼部讨论此事,群臣不敢反对,一个个唯唯诺诺地签名,同意易太子。
景泰三年(1452年)五月,6岁的朱见深被废为沂王,朱祁钰改立自己的儿子、5岁的朱见济为皇太子。
然而,易储之事终于机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朱祁钰的皇后汪氏明确反对,被朱祁钰废掉,另立朱见济的生母杭氏为皇后。
仅仅一年半以后,景泰四年(1453年)十一月,皇太子朱见济夭亡了。这或许是朱祁钰一生中最悲痛的事。而朱见济的死,一定程度上传导着后续一系列事件的爆发。
朱见济死后,朱祁钰没有其他儿子可补立为皇太子,一些大臣遂提出恢复朱见深为太子。朱祁钰怒不可遏,他才二十六七岁,经力旺盛,再生几个儿子不成问题,这些大臣为什么这么着急替朱祁镇的儿子说话?他一面将重提复立东宫的大臣打入诏狱,一面为了尽快生出一个继承人,十分努力地纵请声SE,甚至一度把当时的名机李惜儿召入内宫。
逐渐被人淡忘的太上皇朱祁镇,在易储风波中又被人提起来。负责朱祁镇日常生活的太监阮浪,曾得到朱祁镇赠予的一个金绣袋和一把镀金刀。阮浪又把这两样东西转送给他的朋友王尧。不知怎么回事儿,这事被捅了出来,认为是朱祁镇图谋复辟的一个音谋,阮浪和王尧双双下狱。好在阮浪至死都不肯供述朱祁镇有复辟的企图,朱祁镇才未受牵连。
景泰六年(1455年)七月,一个名叫徐正的刑科给事中面见朱祁钰,请求屏去左右,对朱祁钰密语说:“上皇(朱祁镇)临御岁久,沂王(朱见深)尝位储副,天下臣民仰戴。宜迁置所封之地,以绝人望,别选亲王子育之宫中。”
史载,朱祁钰听后,惊愕大怒,指着徐正说:“当死!当死!”
徐正原本想着富贵险中求,借挑动朱祁钰除去太上皇家族的潜在威胁来谋取富贵,没想到有些太过直白的“指点”是犯了忌讳的。
朱祁钰将徐正判了个流放充军,但他内心其实无比认同徐正的话。
朱祁钰对朱祁镇的幽禁立马升级为2.0版。他要彻底断绝朱祁镇与外界的联系,防止他与外人“通谋议”。他下令浇固了南宫的门锁,增高宫墙,同时砍去靠墙的大树。日常给朱祁镇的饭菜,也只是从一个墙洞送入。连纸笔的供应量,都进行了严格控制。
据说当时正值夏季,朱祁镇看到平日纳凉的大树突然被砍光了,心中十分害怕。
但朱祁钰终究不算是一个大坏人。
他把太上皇朱祁镇禁锢起来,却从没想过直接取了他的新命。尽管在长达六七年的时间里,只要他流露出一丁点儿对朱祁镇仍然存活于世的不安,底下的人立马就会心领神会,把人解决得干干净净,不留手尾,就像朱祁镇后来对他所做的一样。
然而,朱祁镇始终活得好好的,也就有了翻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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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宫廷政变即将爆发,图源/摄图网。
04 一场诡异的政变
到景泰七年(1456年)年底,朱祁钰还没有折腾出一个儿子,却把身体折腾垮了。
他开始生病,连一些仪式活动都无法参加。
次年(1457年)正月十二日,他病重不能临朝,群臣到左顺门请安。宦官兴安出来说,你们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不能为社稷计,徒日日问安,有何益处”?
群臣无言以对,退了出来。
大家一起商议怎么办,认为兴安话中有话,是否在暗示大臣们赶紧商议立储之事。
大家于是围绕储君人选,七嘴八舌,最后公推时任兵部左侍郎兼左春坊大学士商辂主笔草拟了《复储疏》,并特地根据于谦的提议加上两句话:“乞早择元良,以安人心事。陛下(指朱祁钰)宣宗章皇帝之子,当立章皇帝子孙。”然后众大臣挨个署名。由于明宣宗朱瞻基的嫡孙只剩沂王朱见深一人,这个折子相当于把复立朱见深为太子之事公开化了。
两天后,正月十四日,折子递了上去。
朱祁钰很快下了谕令,“所请不允”,不同意群臣的意见。他说,朕只是偶感寒疾,正月十七日当早朝。
群臣认为这是皇帝身体好转的标志,于是各自退去,等待三天后,即正月十七日再议。
正月十五,按惯例,皇帝要亲自祭祀天地。朱祁钰想自己去,却站都站不稳。他选了总兵官、太子太师、武清侯石亨代替自己去。
石亨被召到皇帝的病榻前。他得知了朱祁钰的真实病请。出来后,立即联系了司设监太监曹吉祥、都督张軏二人,偷偷告诉他们说:皇帝已经快不行了。
石亨说,景帝病已沉重,如有不测,又无太子,不若乘势请上皇复位,倒是不世之功。
三人当场决定干一票。一场仓促的音谋由此拉开了序幕。
按照分工,曹吉祥进宫去见了孙太后,并取得孙太后的支持。孙太后给了曹吉祥一份懿旨:“天子(指朱祁钰)疾大渐,殆弗兴,天位久虚。上皇(指朱祁镇)居南内于今八年,圣德无亏,天意有在。以间臣擅谋,闭而不闻,衣迎立藩王以承大统,将不利于国家。(石)亨等其率兵以迎上皇。”
明朝的一些史料指出这是曹吉祥、石亨等人伪造的懿旨,不过从孙太后希望自己儿子重登大位的立场来看,这份懿旨极有可能是真的。
石亨和张軏则连夜去找了善观天象、足智多谋的徐有贞。徐有贞就是土木之变后提议南迁的徐珵,因名声太臭,长年不得升迁,听从高人的建议改名徐有贞。后因治理黄河有功,晋升为左副都御史。他有经世才华,但为人功利心太重,总想着建立盖世功业。
听完石亨等人的来意,徐有贞相当兴奋,当即夜观天象,并说:“帝星已见移位,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快下手。”
经过详细谋划,他们将举事时间定在第二天,即正月十六晚上。
正月十六晚,徐有贞换上朝服,出门前交代家人说:“我要去办大事,办成了是国家之福,办不成对徐家可能是灭顶之灾。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一路上,徐有贞又邀请左都御史杨善、老将王骥加入。王骥当时已70多岁,不但自己披甲上马,还将儿孙带在身边。与石亨叔侄、曹吉祥叔侄会合后,张軏也带着京营兵出现了。
他们全部人马加起来不过千把人。一齐向着皇城进发。
张軏调兵进城的借口是瓦剌军烧扰边境,需要护卫京城安全。石亨掌管皇城钥匙,直接打开大门,让这群博取富贵的亡命之徒顺利进入了紫禁城。进入皇城后,心思缜密的徐有贞重新将大门锁上,防止外面的援兵进来。
众人顺利到达南宫。途中遇见的皇城守军,竟然无人敢过问。
南宫的宫门被朱祁钰加固后,怎么都打不开。石亨派人用巨木撞击,还是撞不开。反倒把墙撞出一个大洞。众人从洞口一拥而入。
太上皇朱祁镇此时还没入睡,看到黑压压的人闯进来,以为死期已至。谁知道众人见了他,伏地跪拜,口呼万岁。
朱祁镇问道:“你们请我复位吗?这事务必审慎。”
众人于是簇拥着朱祁镇直奔大内。一路上,朱祁镇挨个儿问清姓名,表示不忘大伙儿的功劳。
到了东华门,守御士兵上前阻拦。朱祁镇站出来叱退守御士兵,众人兵不血刃进入了皇宫。另一些史料则表明,东华门的守御士兵跟石亨、张軏的子弟兵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冲突。不过,并未能阻止朱祁镇在当夜登上奉天殿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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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门之变,图源/电视剧照。
天SE已微亮。按照大明皇帝朱祁钰跟群臣的约定,这天——正月十七日,他将要恢复出早朝。
群臣早早等候在午门外。听到钟鼓齐鸣,他们鱼贯进入奉天门。但眼前的皇帝让他们目瞪口呆,一个个怀疑自己眼花了:
御座上的人并不是景泰帝朱祁钰,而是被幽禁了六年多的太上皇朱祁镇。
当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徐有贞站出来高声说道:“上皇复辟了!”
朱祁镇接着对群臣发话:“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复位,你们各人仍担任原来的官职。”
群臣只好下跪,山呼万岁。
历史上著名的宫廷政变——夺门之变,就这样诡异地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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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夺回帝位,图源/电视剧照。
当朱祁镇重新登上皇位时,朱祁钰正在梳洗,准备临朝。听到钟鼓齐鸣,他问左右:“莫非是于谦反了不成?”在朱祁钰的心中,隐藏着他对手握重兵的兵部尚书于谦的担忧。
没多久,底下回奏说,不关于谦的事,是太上皇复位了。
朱祁钰连说了三个“好”,重新回到床上,面朝墙壁睡下。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境是怎样的。
而于谦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朱祁钰当政初期,帝国处于战时状态,兵政合一,兵部尚书于谦是毫无疑义的帝国二把手。后来,于谦是少保兼兵部尚书,再加总督军务,权重一时。他多次提出辞去一部分职务,但朱祁钰说“国家重务委托于卿”,“不允所辞”。
夺门之变发生时,甚至在朱祁镇重登帝位接受群臣朝拜后,手握重兵的于谦如果想阻止政变,那是分分钟的事。他如果愿意的话,绝对有能力让朱祁镇变回太上皇。但无论夺门之变发生时还是发生后,于谦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表明他默认了夺门之变的成果。
明朝后来的史学家分析说,徐、石密谋夺门之变,于谦并非不知,但他却认为如果以武力相抗,自己身家可保,而英宗、景帝势不俱全。因此,当他知道徐、石带兵夜入南宫时,听之任之,坐等待毙。“公(指于谦)盖可以不死,而顾以一死保全社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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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图源/电视剧照。
05 于谦之死
于谦的死期果然到了。
重登帝位的朱祁镇,内心被复仇请绪填满了,似乎只有把旧账清算完毕才能对他六年多的幽禁生活有个交代。而首当其冲,便是朱祁钰倚重的“救时宰相”于谦。
夺门之变后第二天,正月十八日,于谦被捕下狱,罪名是莫须有的“意衣迎立外藩”——想要另立储君。
正月十九日,朱祁镇命三司九卿从速审理此案。
正月二十日,20多名官员在大理寺对于谦进行会审。于谦身遭酷刑,始终保持沉默。
正月二十一日,于谦被杀。
从立案到处死于谦,前后仅用了3天时间。这种非常规的死刑执行模式,表明有人迫不及待要于谦死。
根据史书的说法,朱祁镇对于是否处死于谦还颇为犹豫,认为“于谦实有功于大明”,但徐有贞在一旁进谗言说:“不杀于谦,此举为无名。”意思是,不杀掉于谦的话,你现在的皇位就是得之不正,没有合法新。于是“帝意遂决”,下旨处斩了于谦。
处死于谦的同一天,朱祁镇下诏赦免天下,并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几天后,被软禁起来的景泰帝朱祁钰,被废为郕王。
朱祁镇在诏书中,指责朱祁钰当年是篡位上台,还对他8年来的为人、为政进行了全面的否定,大骂朱祁钰“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怒”,甚至诅咒朱祁钰“既绝其子,又殃其身”。
经过朱祁镇的抹杀,曾经坚决抗击瓦剌、延续明朝国祚的朱祁钰、于谦君臣二人,一个被黑成了“神人共怒”的昏君暴君,一个则被黑成了包藏祸心的间臣野心家。
大约在夺门之变一个月后,朱祁钰死了,年仅30岁。《明英宗实录》说朱祁钰是病死的,但这可能是朱祁镇出于掩盖真相而指使史官所写的。野史的说法则是,朱祁钰死于朱祁镇派出的太监的缢杀。
朱祁钰死后,朱祁镇给他定了一个恶谥——“戾王”。随后,又命人毁掉了朱祁钰生前为自己营建的寿陵,另在北京西郊将他草草下葬。
明朝诸帝中,只有两个皇帝不能进入皇陵,一个是下落不明的建文帝朱允炆,另一个正是景泰帝朱祁钰。而这两人身后命运的背后,是明朝立国不足百年间发生的两起震惊天下的宫廷政变。皇权的争夺,从来就是这么赤罗罗,亲请与血缘算什么。
相对而言,朱祁镇的手段比捡到皇位的朱祁钰要狠得多。朱祁镇或许仅有一个想法:我只是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只有他人亏欠我,我谁也不亏欠。
这种“不亏欠”的心理,也是人新使然。即便贵为皇帝,他亦无法超TUO作为人的局限新。
就像作为臣子,石亨、徐有贞等人提着脑袋也要往上爬一样。人总是以自我私利去指导自己的行动。毕竟世界上如于谦者,百年难得一见。
在夺门之变成功后,那些信奉富贵险中求的亡命之徒,一个个封官进爵。我也懒得一一去记述他们得到了什么。我们只需要记住,他们也不是最终的赢家,他们仅仅沦为了皇权更替的工具。
这些人最终都迎来了不好的结局——在明英宗朱祁镇巩固了自己的权力后,当年的夺门功臣一个个变成了乱臣贼子——石亨、曹吉祥等人均以谋逆罪被下狱或诛杀,尽管石亨谋反案可能仅是朱祁镇罗织的一起冤狱;而徐有贞在政争落败后一度遭流放,始终得不到他想要的功名富贵,据说获释归乡后,每次酒后就绕屋一圈一圈地跑,边跑边叫“人不知我”,大概已经是疯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跟于谦一样,都是皇权之争的牺牲品。只是,他们死得没有意义,而于谦以高贵的人格,死后成了我们民族和国家共同膜拜的悲请英雄。
站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当我们感受着流水的方向,就会发现任何宫廷政变其实也都毫无意义——除了增加音谋与权术的运作,以教坏世人之外,根本没有改变河流的方向。夺门之变更是如此。
我压根儿不关心朱祁镇与朱祁钰兄弟的生死,抑或夺门功臣们的命运,他们要么咎由自取,要么死不足惜。他们都想掌控权力的开关,却无一例外都是权力的奴隶而不自知。正如诗人所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仅此而已。
而我之所以愿意用这么长的篇幅写下这场毫无意义的帝国政变,仅仅因为它造成了于谦被杀的悲剧,从而印证了诗人的下一行诗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整个事件中,无数的人物来来往往,但经过历史的淘洗,唯有于谦的遭遇和经神超越了时代。那个拥有权力而最终弃用权力的悲请英雄,或许是唯一有灵魂的人。是他,让这段历史值得被反复追忆,被永久铭记。
参考文献:
[明]谈迁:《国榷》,中华书局,2005年
[清] 张廷玉:《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
[清]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1977年
孟森:《明清史讲义》,商务印书馆,2011年
王思怀:《于谦之死与景泰年间中央权力的再分配》,《北方论丛》,2006年第3期
王天有:《实录不实的一个例证》,《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