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河南省灵宝市的九营村,90岁的老人卢文焕因病去世了。儿女们在送走了老人后,开始收拾父亲生前住的屋子。
卢文焕的三儿子卢春旺看到父亲床下有个小木箱,于是趴下将头伸进床底,把箱子拉了出来,看着木箱上厚厚的灰尘,几位兄弟姐妹都有些好奇,父亲会不会留了什么传家宝?
卢春旺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之间里边有几本小册子,夹杂着几张父亲的老照片。翻到箱子最底下,一张泛黄有些破烂的纸张映入眼帘。卢春旺将这张“破纸”轻轻取出,瞬间就被上面的内容震撼了。
“这是个奖状,咱爹竟然是解放军特等功臣哩!”听卢春旺这一说,家人全部围上来看。
在这张破旧皱巴巴的奖状上,国旗和公章依旧红得很鲜园。卢文焕的儿女们,也是第一次知道父亲是“特等功臣”。
卢文焕的特等功臣奖状
卢文焕当过兵,这个孩子们从小就知道,但他在部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儿女们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若不是有奖状为证,谁会想到特等功臣就这么在村里当了一辈子农民。
虽然在卢文焕的遗物中找到了这张奖状,但卢春旺和哥哥姐姐依然对父亲当年的故事一无所知,他是什么时候获得“特等功臣”称号?又是因为什么事而立功的?
卢文焕已经去世,奖状上也未提及具体事件,兄妹几人在村里问了几位上年纪的老人,都没人说得清父亲立功是因为什么事请。有人说是因为剿匪,有人说是抓特务,甚至有人说是救了解放军首长。
最终,卢春旺和家人带着这份奖状,来到镇政府,希望能求助于政府,了解一些父亲当年的经历和请况。政府工作人员看到这张奖状,也是吓了一跳,按说这么大功劳的人,他们肯定会备案登记,掌握着各种信息,并给予发放补助。但在民政系统中,只查到卢文焕因为是老兵,病逝前每个月有385元的补助。至于他的“特等功臣”奖状,镇民政所也没法查到具体事由,只能上报到县里。
经过当地党史办工作人员在几十年前的资料堆中翻阅查找后,终于将卢文焕这位籍籍无名的老英雄当年的光荣事迹给发掘出来。卢文焕的故事,也逐渐清晰起来。
卢文焕出生于1921年,当时中华大地正逢军阀割据,当时河南属于直系军阀的地盘。常年的征战让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饿殍遍野。在卢文焕十岁的时候,父母就逐渐离他而去。从小孤苦伶仃的他,给地主家当起了长工,靠卖力气养活自己。
军阀混战多年,让河南当地留下了很多匪患。各个地方的小军阀,一会依靠大军阀上台成为正规军,一会被追杀到山里落草为寇。由于土匪经常打家劫舍,再加上武学渊源深厚,河南各地的农村,都兴起了“习武”风潮,以备不时之需。
解放战争时期,卢文焕看到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军纪严明,给老百姓分田地,是真正为穷人出头的部队。他深受感动,果断报名参军了。一路随着部队以气贯长虹之势,将国民党打得节节败退。在战斗中,卢文焕也积累了经验,表现优异,成为了一名班长。
国民党眼看大陆守不住了,只能选择退守台湾。但依然派了大量特务,在各地暗中拉拢土匪势力和地主武装,出钱出武器,让土匪与解放军纠缠。
当时的灵宝县,就有一个受国民党支持的土匪武装,领头的叫李子奎。这个李子奎,在豫西一带可谓臭名昭著,他从18岁就开始拉帮结伙,成为为害乡里的土匪,多年来一直祸害百姓。1949年,李子奎被国民党特务拉拢,获得了金钱和武装支援,他的团伙也被整编为国民党暂三纵队第一团,李子奎被任命为团长。
干了一辈子土匪,突然被国军“招安”,加官进爵而且还待遇优厚,李子奎有了一种终于走上人生巅峰的错觉,对国民党的指示言听计从,并且真心想效忠于蒋介石。
当时李子奎的上司,国民党暂三纵队司令刘希程见国民党大势已去,已经无心恋战,准备在灵宝起义。刘希程是国民党陆军中将,黄埔一期毕业,作为蒋介石的嫡系,都已经对内战失望偷顶,不想再帮蒋卖命,下边的将士对于战争的心态可想而知。
刘希程
所以,在刘希程召集各团秘密开会准备起义的时候,大家都十分兴奋,除了加入国军最晚的李子奎。李子奎本来还想借助内战在国民党那里多挣点军功,不想还没开战上司就想投诚。对蒋心存感机的他自然不想起义,但在会上碍于刘希程的威望和职务,只得假装跟着同意起义。
1949年6月10日,刘希程率部起义。但李子奎却暗中纠结了5000多人的反动武装,偷袭了灵宝县城,使得刘希程部队的起义不彻底。6月12日,李子奎带着人马跑到了他的出生地灵宝县北坡头乡,借着熟悉的地形负隅顽抗。
解放大军开到灵宝县后,各级人民政权相继建立。而李子奎的土匪武装,却经常扰乱人民政府的部署和计划,解放军派出剿匪队伍,到北坡头乡围剿李子奎团伙。几个月的清剿,土匪势力被打得土崩瓦解,李子奎也只得四处逃窜,到处躲藏。
1949年12月,解放军派驻北坡头乡的剿匪部队接到群众举报,匪首李子奎已经悄悄潜回北坡头乡,正躲在马家寨一个地主家里。剿匪部队向陕西军分区报告请况后,得到抓捕指示,马上派出了一支12人组成的突击队,对土匪头子李子奎进行抓捕。
当时选的12人突击队员中,就有卢文焕。他以身手矫健,腿脚功夫过硬而入选。为了快速捉住反动土匪头目,战士们人手一张李子奎的照片,并在出发前针对李子奎的相关请况做足了准备。
卢文焕一行12人来到马家寨,找到了线索中说的地主建治安家。这个地主一看解放军都已经找上门了,也就没再隐瞒,交代了李子奎的藏身之地。原来建治安家里有个地洞,设计非常巧妙,一边在屋内,一头通向村口的废弃瓦窑,中间还有一个暗洞。建治安怕家里人多眼杂,将李子奎安排暗洞躲藏,每天由自己或亲信之人去送饭送水。
战士们马上分成两组,将两边洞口都守住。由于进入的洞口十分狭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突击队原本决定让建治安进洞去将李子奎骗出来,然后再进行抓捕。但又怕建治安到了洞里后不按计划行事,而且两个洞口之说也是来自建治安,万一要还有其他洞口,那李子奎极有可能再度逃TUO。
于是突击队经过商议后,决定派一人跟在建治安身后一起进洞。身手矫健的卢文焕主动报名,于是建治安拿着灯火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喊着:“子奎兄弟,我是建治安,我给你送点东西进来,你千万别开抢啊!”
卢文焕跟在建治安身后,小心翼翼地前行,生怕暴露了让李子奎起疑心。走了一段后,卢文焕突然发现前方一个黑影闪过,虽然微弱的灯光看不清,但他还是警觉地端起抢冲向前,一下顶住了李子奎的腹部。
“不许动!”卢文焕刚开口,就感觉一个冰凉的抢口,顶在自己额头上。两人僵持住了,随时可能擦抢走火,此时在卢文焕身后的建治安,见状马上打圆场说:“子奎兄弟,他们说要来找你,我也是没办法。”说完转身往回跑。
卢文焕见双方都这么僵持下去很危险,于是说道:“你要是真敢开抢,你可就彻底完了,再没有机会活命了,你可是要想清楚!”
“老子怕什么,我要是被共产党抓住,迟早也是死,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听见李子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回话,卢文焕得开始重新想办法。
本来卢文焕在李子奎刚冒出身影的时候就可以开抢的,但因为接到上级的命令,是要活捉李子奎,于是他才没有开抢。但此时他与李子奎互相用抢指着对方,这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只能听天由命DU一把了。
“啪嗒。”在黑暗中,李子奎扣动了手抢的扳机,但好在抢卡壳了,子弹没有色出。卢文焕心中一惊,但还是装作镇定地应对,“你是不是李占彪啊?”
就在这一瞬间,卢文焕的这句话,让李子奎迟疑了。因为光线问题,李子奎看不清眼前这个兵穿的是解放军还是国军的衣服。
“是,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李子奎放松了警惕,问道。
卢文焕本就是灵宝县人,对于李子奎这个土匪早有耳闻,对于他的这个别名,突击队在出发前就掌握了。见李子奎放松了后,卢文焕接着说:“你可让我好找,我们李司令正派人到处找你,咱们的部队是不是被打散了,李司令现在正召集溃散的老兵,听说你是本地人,所以找你商量下接下来的对策。”
李子奎最近一直在东躲西藏,对于外边的事根本无从知道。听卢文焕这么一说,以为是国民党的人在找他回队伍。于是半信半疑地跟在卢文焕身后,向着洞口移动。
快到洞口的时候,卢文焕突然提高说话声音,“李司令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的!”守在洞口的战士一听是卢文焕的声音,马上意识到李子奎正跟着出来,于是马上埋伏好准备等李子奎一出来就冲上去按住。
但就在快到洞口的时候,狡猾的李子奎通过洞口的几缕亮光,发现前边的卢文焕有些不像国军。于是问道:“你是不是解放军?”
说完转身就要往洞里钻,卢文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李子奎的衣领,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李子奎握抢的手,两人扭在一起。
李子奎将卡壳的手抢扔到地上,引有卢文焕放松注意力,然后挣开逃TUO。但卢文焕没有被分神,死死地抓住对方的衣领,拽着往外拖。李子奎见状,手脚并用,挥拳朝着卢文焕的下身和面部攻击。
但不管对方怎么攻击,卢文焕始终死死拽住了李子奎,并寻找击倒对方的机会。当李子奎挥拳打过来被卢文焕避开后,卢文焕突然松开抓着李子奎衣领的手,顺手就重重一拳打在李子奎脸上。
挨了一记重拳的李子奎,顿时倒下,只觉得两眼冒金星。卢文焕马上上前,再次抓住李子奎衣领,趁着对方抵抗力还没恢复,拖着向洞口走去。
在洞口的战友,在两人出来后马上将李子奎按住,马上五花大绑起来。
卢文焕孤身一人,力战匪首,生擒对方,战友们都敬佩不已。虽然受了点皮肉伤,但将豫西最后一个土匪头子活捉,这点小伤在卢文焕看来是值得的。
次日,《河南日报》刊登了李子奎被抓住的消息,全民沸腾,而抓住匪首的卢文焕,也成了大家口中传颂的大英雄。1950年2月,李子奎在经过公审后被处决,而在一个月后的解放军华中河南军区“第一届功模大会”上,卢文焕作为活捉大匪首李子奎的英雄,被军区司令员,也是后来的开国上将陈再道授予“特等功臣”并颁发了奖状。
年轻时的卢文焕
1951年,卢文焕光荣退伍。当时如果凭借着“特等功臣”身份,他是可以到地方部门要求分配工作的,但卢文焕离开部队后,没有向地方讨要工作,直接回了老家,成为一个农民。
在卢文焕看来,无论是到地方工作,还是回家种地,都是一样的为国家做贡献,而且当农民这事对他来说更简单,因为之前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于是,特等功臣的奖状被压在了箱底,一个朴实的农民卢文焕成为了村民对他的印象。当时村民都知道他当过兵,还是党员,但并不知道他在部队立下过大功。
回家务农后,卢文焕先后担任过生产队长、民兵营长和大队治保主任,娶妻生子后,卢文焕也没有给孩子们讲过部队的事。妻子曾经翻出过他的奖状,但由于不识字,并不知道上边写的内容。
报纸对卢文焕的报道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卢文焕在村里一直很注意带头示范作用。其实他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很长时间里,劳力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即便是起早贪黑地干活,依然没法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孩子们经常为一口吃的哭闹不休,卢文焕也经常与妻子因为饿肚子的问题吵架。
即便是这样,每年村里的帮扶对象依然轮不到他家,因为他是党员,第一关就把自己家否决了。他家也是村里最后盖新房的,在此之前,他们家几十年都住在危房里,平时还好,一遇到下雨天,基本就是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女儿卢春玉记得,在包产到户前,家里因为粮食不够吃,孩子们都经常挨饿,更别提父母了,“我父亲负责看护生产队的庄稼,别家的孩子肚子饿了偶尔会去偷嫩玉米吃,我们兄弟姐妹从来没吃过嫩玉米,不是我们不想吃,是不敢啊。”
卢文焕在全家饥肠辘辘的时候,也只是外出寻点野菜给家人充饥,从来没有申请过救济粮,更没有亮出过他“特等功臣”的奖状向政府求助。
老年卢文焕
1984年,国家开始对复员老军人实行定期补助,每名老兵可以获得6-9元的补助。当镇政府的人来到卢文焕家,给他发放补助的时候,卢文焕起初还是拒绝的,后来是听工作人员说所有符合条件的老兵都有份,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人,这才将补助收下。
除了老战友们都有的补助,卢文焕从来没有搞过特殊化,他从将特等功臣奖状藏于箱底的时候起,就拒绝了特殊化。他不仅有一身的胆识,敢于只身赴险,还有一身的傲骨。
2011年3月,在去世之前,他也没有向儿女们吐露过自己曾经的辉煌。儿女们都以为自己的父亲,和中国成千上万的农民父亲一样,在农村勤勤恳恳地劳作了一辈子。
直到他们发现那张泛黄的特等功臣奖状后,才发现自己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亲,原来一点都不普通。他曾经顶着特等功臣的光环,拥有选择的权利,可以过上另外一种人生,但他选择自己主动摘掉光环,重返农村,并将奖状隐藏了一辈子。
在卢文焕的儿女拿着奖状找到政府部门,希望搞清楚父亲之前在部队的立功事由后,当地政府十分重视此事,迅速将特等功臣的请况调查清楚,卢文焕的儿女们得知父亲不仅是特等功臣,也是灵宝的第一位特等功臣。
当地政府有关部门为卢文焕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尽管卢文焕自己可能并不想看到他被“特殊化”对待,但老英雄的事迹,需要被更多的人知道,他的经神财富,需要被更多的人继承。
伟大而又平凡的英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更有可能就在你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