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处】 《资治通鉴·汉纪五十》
【原文】是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上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上尝衣登永安候台,宦官恐望见其居处,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上自是不敢复升台榭。
【译文】汉灵帝非常宠信宦官,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都被封侯贵宠。他甚至常说:“张常侍是我父亲,赵常侍是我母亲。”因此宦官无所畏惧,都建造了宅第,规格跟宫室差不多一样。有次汉灵帝曾经想要登永安候台,宦官们怕皇帝望见他们的宅第,就派中大人尚但劝谏说:“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汉灵帝自此不敢再登台榭。
诸葛亮在其大名鼎鼎的《出师表》中讲过: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这里的“灵”指的就是汉灵帝。
受多年传统教育影响,汉灵帝在后世被简单粗暴地描述成为一个软弱无能、偏听偏信的昏君形象,他身边始终环绕着一帮祸乱朝纲、贪污腐化的宦官,是导致东汉王朝走向覆灭的“罪人”之一。
历史也许果真如此,但历史未必仅是这样。
一个直接的疑问就是,人人都知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那么为什么汉灵帝偏偏要“亲小人,远贤臣”呢?
从汉灵帝的人生经历看,他父亲早逝,虽继承了父亲世袭解渎亭侯的爵位,但远离政治中心,与母亲相依为命。12岁的时候,汉桓帝的去世,让他音差阳错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一个心智尚未成熟、在中央朝廷毫无根基的小皇帝,实际上就是一个傀儡皇帝。“以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窦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实际上的权力完全不在他这里。加上同时期朝廷权臣、贵族与宦官争权,汉灵帝内心的不安全感、失落感甚至屈辱感自然不会少。而始终陪伴他左右、给予他无限慰藉的只有身边的宦官。
这些宦官虽然可恶,但至少对他是忠心耿耿,这使得从小在宦官呵护长大的汉灵帝,对宦官产生了无限的依赖和先天的信任。
从权力运行的角度看,汉灵帝非常需要宦官作为权力的一方,维持朝廷各方力量的平衡。
首先,汉灵帝的权力,是宦官和外戚给的。他之所以能以外藩小诸侯的身份被扶上皇位,全凭宦官及临朝称制的太后看重。因此,宦官及太后对汉灵帝有再造之恩。这是他保住皇位、保住权力的第一选择。
其次,宦官的权力依附于皇帝的权力,汉灵帝有绝对的控制力。汉灵帝的权力是宦官所有权力、地位、利益的来源,他们两个的相互依存关系,根本利益是一致的。
第三,朝廷的大臣、贵族,要么有自己的世家背景、要么有独特的聪明才干。他们垄断了知识和地位,控制了社会舆论,形成了庞大的关系网络,时不时为了自身利益挑战皇权,甚至不把年幼的汉灵帝放在眼中。对于这些人来说,换个皇帝,他们照旧掌握权力,继续治国管民。
施展先生在其著作《中国史纲50讲》中谈到:
历史书上说党锢之祸是“宦官专权”什么的,实际上只不过是皇帝通过宦官之手,跟这些世家大族进行PK,党锢之祸就是皇帝进行中央集权的努力。
宦官的力量过强,皇帝还可能再去用外戚来压制他们,东汉后期的诸多皇帝,交替地扶植宦官和外戚。世家大族面对皇帝的这些对抗举措,便会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天下为己任”的形象,获得道德制高点,宦官和外戚就进一步被还原为“小人”。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帝制时代,皇权、宦官与朝臣的权力斗争一直都是常态化运行,共同推动着王朝的发展。而保持彼此的平衡是非常困难的,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失衡的状况。而一旦平衡局面被打破而无法及时修复,这个王朝也就走到了尽头。由于宦官的根本利益是依附于皇权的,他的扩张不会危及皇权,反而皇权对其有充分的制约手段。
所以皇帝不怕宦官,反而需要宦官来作为皇权的外围,来隔离和对冲朝臣的冲击。
综上所述,汉灵帝宠幸宦官,称“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可能发自内心请感,但更多应该出于权力运行规律的客观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