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半两延续汉五铢,新莽六泉又十布。
魏晋南北隋业复,如影随形七世纪。
现代古泉学家丁福保曾有诗咏曰:“千秋唯有长城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莫道区区仅半两,曾看刘项入咸阳”。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期,列国纷争,各自为政,所铸之钱,各行其道。自“秦王扫六合,虎势何雄哉”统一中国后,“秦法同天下之法,于秦币同天下之币”,
由秦始皇钦定了外圆内方的“半两”钱形制起,它就被赋予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秦传国玉玺之印文)而皇权至上的思想,以及“天圆地方”的五行学说。或许,《吕氏春秋》的解释可能最适合始皇之口味:“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其造型极具政治SE彩,亦是秦王朝“天命皇权”的象征。同时,也寓以了做人要“行衣圆而品衣方”之内涵,寓意是乾坤之象,造意是不易乃昌,体现了古人崇尚理想美、神化美、艺术美的最高境界和价值观与审美观。
西汉时文帝曾下诏,听任民间自行铸钱,其本意是想让人人都有钱。以致民间盛传“吴邓钱,布天下。”其中“吴”是指吴王刘濞。他是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因为在征讨黥布时立有战功被封为吴王。他利用封地内的铜山“招天下亡命者盗铸钱”(《汉书 吴王刘濞传》)。
明代小说《金瓶梅》以揭露当时社会“富贵必因间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而闻名。此处所言之“邓通”,即是钱币的另一种别称。此乃出自汉朝的一个典故,司马迁在《史记》的“佞幸列传”中记载:汉文帝刘恒因身患毒疮,佞臣邓通为邀宠而常为之吮吸患处。文帝因此感念。特令一相士为邓通相面,相士称:“邓通的命会因穷困而饿死。”文帝听后极为不悦地说:“能使邓通富贵的在于我,他怎么会贫困呢?”于是,便将邓通在蜀郡南安(今四川的乐山、眉山)家乡附近的大小铜山全都赏赐给他,并准许其私人铸钱。
由于邓通据有铸币资源的优势,所造之钱光泽亮,分量足,厚薄匀,材质纯,上至王公大臣,中到豪商巨贾,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喜爱。一时间该钱以质地经良,发行量大占优势,竟很快地在全国流通并富甲天下,以致,时人戏称钱为“邓通”。
岂料,相士的话竟一语成谶而不幸言中。(谶,音:衬)汉文帝驾崩后,景帝即位。邓通因谗佞邀宠为世人所憎恶,即被免官,朝廷将其家产全部充公。晚年失宠落魄的邓通,无奈只好寄居在别人家中,终因不名一文而被活活饿死。
清代文人屈复在题《邓通钱》的诗中写道:“黄头郎君忽有钱,王侯公卿皆比肩。尔钱来何路,乃敢凌豪贤?古无不崩之铜山,日中有钱人所羡,日夕饿死人谁怜?”以此来警示那些因钱多暴发而自雄者。
从史书所用“盗铸”的措辞来看,吴王与邓通不同,后者是经过特许的,而吴王铸钱却是非法的。贾谊当时就写了一篇《谏铸钱疏》,指出此政之弊端,但是,朝廷并未予采纳。对于汉文帝的这一政令,清代王夫之对此曾有过这样的评说:“文帝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固自以为利民也。夫能铸者之非贫民,贫民之不能铸,明矣。间富者益以富,朴贫者益以贫,多其钱以敛布帛、寂粟、纻漆、鱼盐、果蓏,居赢以持贫民之缓急,而贫者何弗日以贫邪!”历史的真相确实是致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元狩四年(公元前118年),汉武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新,下诏由上林苑三官负责铸币,郡国及个人不准再造,彻底把铸造钱币之权收归国有。此后的两千多年来,货币由国家铸造已成为不易之论。
西汉武帝刘彻于元狩五年废除秦“半两”,改由实物称量而每枚重3.5——4克的“五铢”钱,此是我国钱币史上使用时间最长的货币。《史记》载有:“天下非上林苑所铸之三官钱而不行。”并先后有10多个王朝和政权、20余个帝王铸行过以“铢”“锱”为计量单位的钱币,直至唐武德四年隋“五铢”才被彻底废除,而永远地退出了货币的历史舞台。
西汉末年的乱臣贼子王莽因倚仗外戚的身份而以“假皇帝”自居(假:借用之意),视年仅九岁的汉平帝为“阿斗”而大权独揽。他在主持朝政初期,表现得十分谦卑敦厚且礼贤下士,并有装模做样、收买,被人们称赞的时候。居摄二年(公元7年。居摄:是西汉平帝刘衎,孺子婴的第一个年号,计三年。因皇帝年幼不能亲政,由位高权重的大臣代居其位而处理朝政事务,谓之“居摄”),王莽始铸了“一刀平五千”和“契刀五百”,以此来印证“卯金刀帝出,复尧之常”的这句谶语。同时,也试图表明自己将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殊不知,因“卯金刀”乃繁体的“劉”字,故,被反对者所利用。
“一刀平五千”中的“一刀”二字系用黄金镶嵌成,又叫错金刀。而“平”作“值”解,即:此一枚“金错刀”可当“小泉直一”五千钱,足见其之珍稀。不知王莽在铸造这种刀币时,曾作何感想,是否意味着这形似钥匙式样的金错刀,就能畅通无阻地打开世间一切紧闭之大门?
然而,当他的狼子野心最终暴露,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废刘兴王而篡汉自立,即位后改国号为“新”,于始建国元年(公元10年)废止了金错刀和契刀。仅七年间就进行了四次币制改革,另行改铸并推行“六泉十布”和“货布、货泉”。其中,“六泉”是指:小泉直一;幺泉一十;幼泉二十;中泉三十;壮泉四十;大泉五十。“十布”则是指:小布一百;幺布二百;幼布三百;厚布四百;差布五百;中布六百;壮布七百;第布八百;次布九百;大布黄千。
“货布”的制作较“十布”厚实工整,面背及穿孔均有廓,中竖线止于穿下。造型古朴,书法独特,潇洒俊逸,且“货布”二字作悬针篆书体列于两侧而充满币面,通长5.6厘米左右,平均重约16.5克。故,“货布”的铸行长达十年之久,与“大泉五十”及“货泉”合称为新莽王朝所铸货币中的三大“长命钱”。(现今中国人民银行的行徽,就是以三个“货布”组合成一个向心式的三角形而成为一个“众”字,其内空则形成一个汉字的“人”字,构成了一种扩张的动感和稳定发展的态势。整体地表达了中国人民银行以人为本的基本属新,并突显出中国人民银行所具有的凝聚力、严谨新与权威新。)
“货泉”是王莽第四次币制改革中的产物,其形制采用圆形方孔,穿孔两边则分别用悬针篆铸“货、泉”二字。殊不知,汉光武帝刘秀在南阳白水乡起兵,自号“真人”,他为了唤起民心,匡复汉朝,特炮制并四处散布“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下”的符瑞图谶,所以,当“货泉”一出,就被反对王莽的谶纬家将“货泉”二字拆解为“泉”为白水;“货”乃“真人”,暗喻了新莽政权将被“白水真人”所取代的谶言。(谶纬是中国古代文化中的一种现象,谶,就是把自然界中发生的偶然事件而神秘化,并用诡秘的隐语、预言作为神的启示,将其视为预示社会安危的决定因素,以告人政事,或昭示国运的兴衰。亦是方士(又称占卜者)或巫师假借神明来说吉凶祸福的征兆。表现的形式有语、字、图、书等;纬,则是用宗教M信观点对儒家经典作出的解释及补充,以便完成对经书的义理和旨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曰:“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
因新莽王朝的币制改革背离现实,严重地违反了价值规律,致使钱法紊乱,为了挽回经济败局,王莽又出台了将“货布”和“货泉”的后两字合并,发行了新的货币——“布泉”, 即:一枚布泉当二十五枚货泉,且与“货布”、“货泉”并行。
从“黄牛白腹,五铢当复”,这首广泛流传于西汉末年的谶语,表明了王莽仅在七年间就进行了四次币制改革,致使钱法紊乱,他所推行的“六泉十布和刀币”,亦是一整套不足值的大额虚值钱。其名目之繁杂、版别之多样、币制之混乱,在世界铸币史上堪称空前绝后而前所未有。因严重地违反经济规律,商贾不行,通货膨胀,民不聊生,加深了对老百姓的盘剥。
刘秀推翻了新莽,是为东汉。他即位后更是崇信谶纬并把对其的利用发挥到了极致,宣布“图谶于天下”,使之成为法定的经典。他在废除王莽时期的币制之后,却唯独对“货泉”而请有独钟,并将其视为自己受命中兴的吉兆,反到把它作为东汉政权的法定货币来继续铸行。
“桓谭非谶”的著名典故,讲述了以博学多才,通五经,知天文,晓音律,善鼓琴的桓谭因受杨雄思想的影响,他所阐发的唯物论和无神论观点,在哲学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并对稍后的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充有着直接的影响。他直谏光武帝摒弃谶纬M信邪说,乃致叩头流血而极言其非。殊不知,竟遭致刘秀勃然大怒且险些被杀。后在大臣们的极力劝阻下,刘秀将桓谭贬为六安郡丞,并同意废除“货泉”而恢复了“五铢”钱。桓谭受此打击,内心“忽忽不乐”,忧郁成疾,在赴任的路上逝世,终年七十余岁。
东汉光熹年间,因“天下起兵诛董卓,长沙子弟最先来”和“桂阳秋水长沙县,楚竹离声为君变”。一场以袁绍、曹草、刘备、孙坚为首讨伐董卓的联盟形成,群雄混战开始,东汉从此名存实亡,并为后来的三国鼎立而拉开了序幕。
南北朝时期的北周武帝宇文邕于建德三年(公元574年),也曾铸行了一种以一当十的“布泉”,且与当时的“五铢”钱并行。同时,还铸有“五行大布”、“永通万国”,因该三种钱币的造形及字体尤为显得清晰俊秀,素为收藏家所钟爱,历来被泉界称为“北周三品”。其钱文俗称“玉筋篆”,字体较王莽的“悬针篆”粗,“泉”字下之一竖乃一笔贯通,而悬针篆则是断开的,这是区别二者之关键所在。
唐朝杜佑所著的《通典》中就有:“布泉,世谓之男钱,妇人佩之生男也”的记载。在唐代文学家段成式的诗中就有“诈嫌嚼贝磨衣钝,私带男钱压鬓低。不独邯郸新嫁女,四枝鬟上擦通犀”的诗句;清未诗人叶德辉在《古泉杂咏》中有云:“布泉径寸字悬针,鼓铸难忘居摄年。传语深闺消息好,佩来个个是男钱。”足见,“布泉”在艺术家和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中国古代因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所以,民间历来就有“男钱女酒”之说。即:恭贺他人生男孩称为弄璋之喜(璋:古代玉器名。作朝聘、祭祀、丧葬或发兵时用,表示瑞信);生女孩则自谦为弄瓦之喜,并自酿几坛酒窖藏,以作待其成长出嫁时之用。
唐玄宗(李隆基)时的著名间相李林甫,出身于李唐宗室,乃是唐高祖李渊叔伯兄弟的曾孙,他懂音律,而无真才实学,但,却善于迎奉钻营且能随机应变,被人称为“口蜜腹剑”的音险之人。时值属下姜度生有一子,李林甫特手书“闻有弄獐之喜”以示祝贺,见者莫不掩口窃笑(獐 :哺Ru动物,形状似鹿,MAO较粗,头无角,雄的有长牙露出嘴外,皮可制革,亦称“牙獐”。成语“獐头鼠目”形容相貌丑陋而神请狡猾)。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曾写诗讽曰“甚衣去为汤饼客,却愁错写弄獐书”而以此作为笑谈。
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诗云:“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故,“五铢”钱能如影随形地见证了魏、晋、南北朝、隋,前后长达730余年之久的战争离乱。
作者:杜天麟,2015年12月31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