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时任晋冀鲁豫野战军第3纵队司令员的陈锡联,带领部队千里跃进大别山,回到了自己当年浴血奋战的根据地和家乡。
陈锡联
12月9日,3纵从皖西转战到麻城,开始平汉战役军事行动。在司令部里,陈锡联正和纵队几位负责人研究行动方案,参谋处长喜笑颜开地进来向陈锡联报告:“司令员,好消息!你娘今天就来看你了!”
陈锡联听了以后,心里又高兴又紧张:自己离家已经18年了,他实在是太想母亲了!但来的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会不会是就是个同名同姓的人,他们搞错了?一别多年,母亲还能认出自己的样子吗?母亲会原谅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吗?
1915年,陈锡联出生于湖北红安县彭家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他的父亲陈永厚是当地手艺较高的石匠,且为人厚道,乡亲们都愿意请他干活。陈锡联不到一岁时,陈永厚帮人家盖房子,在上大门顶上的石梁时,石梁掉下来把他砸成了重伤,因无钱医治,不久后就不幸去世,全家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母亲雷敏的身上。
陈永厚去世时,雷敏还怀着身孕,她只好抱着年幼的陈锡联外出讨饭,两个大女儿则跟着祖母或婶婶捡谷子、摘树叶、扯野菜。乡里人讲禁忌,有身孕的妇女不能进人家的住宅,甚至连门口也不能站。雷敏当然懂得这些“规矩”,但为了孩子,她只好忍受着别人的白眼,苦苦哀求,讨点剩饭等菜充饥。
不久以后,弟弟陈锡礼出生了,陈锡联一家的请况更加困难。后来在几位亲戚的帮助下,他们才搬到了一个草棚里,勉强安下了身。
陈锡联小时候十分懂事,常为母亲分担忧愁,有的人家母亲不便上门讨饭,他便主动端着破碗走上前去。他口齿伶俐,聪明乖巧,好心人见到这个孩子,一般都要给点饭菜或其他能吃的东西。讨来的饭菜锡联首先要分给母亲吃,还要留点喂弟弟,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
有一年大年三十,陈锡联和母亲一起出去讨饭,来到一个地主家时,地主非但不给,还将家中的一条恶狗放出来咬人。陈锡联躲闪不及,裤子被狗抓破,脚后跟也被咬伤了,母亲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才把狗赶走。
母亲见陈锡联的脚后跟被咬得鲜血直流,心痛地问:“痛吧?我的谱庆(陈锡联的Ru名)?”
陈锡联却说:“不痛,一点也不痛!”
年轻时的陈锡联
母亲说:“我的乖乖呀,你怎么哄娘呀?咬破这么大一块皮,哪有不痛的!”说完以后,她抱起陈锡联大哭了一场。
陈家是大地主吴铁成的佃农,每逢秋收时,吴铁成就会派他的管家胡少山去陈家收租。这一年的秋天,胡少山骑着一匹马早早来到陈家,他把马绳套在门口的一棵树上,就去看稻子了。这匹马十分凶狠,见了小孩就乱踢,陈锡联的三叔陈永国怕它踢伤了孩子们,便把马牵到了另一棵树上套好。
胡少山回来以后,发现马换了地方,竟然大发脾气,陈锡联的爷爷只好向他赔礼,并叫陈永国马上把马牵回原处,但胡少山仍然不依不饶,爷爷知道如果今天得罪了他,家里以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只好打着他的面打了陈永国几个耳光,又把胡少山接到家里,借钱买来酒肉招待他,胡少山这才罢休。
这件事给陈锡联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很深的音影,从此以后,他对那些欺负他们的地主和富人充满了仇恨。
陈锡联渐渐地长大了,母亲琢磨着讨饭不是长久之计,便与公婆商量,让陈锡联替富人家当了放牛娃。在地主家里,陈锡联替东家干各种重活、脏活,受尽了欺侮和折磨。
1928年4月的一天,正在放牛的陈锡联突然肚子痛得难以忍受,他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此时地主的儿子正好过来了,他硬说陈锡联是躺在地上偷懒,并把陈锡联毒打了一顿。
这天晚上,饿着肚子的陈锡联躺在又黑又脏的牛棚里,他抚莫着身上的伤痕,怎么也睡不着。他突然想到离家不远的肖家寺有红军驻扎,他于是跑出牛棚,去找红军。
驻守在肖家寺的是红11军31师特务大队,陈锡联找到了大队长詹才芳,要求参加红军。詹才芳拿过一支步抢往他身边一靠,笑着说:“人还没有抢高,怎么能当红军?在家再长一年吧,明年我们再来接你!”
詹才芳
陈锡联却坚持说:“我一定要参加红军!”
詹才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当红军?”
陈锡联哭着说:“我8岁就给地主放牛,放了6年,挨了6年打,我再不愿过这种日子了,听说你们是专门打富人、帮穷人的队伍,我坚决要求参加你们的队伍!”
但詹才芳考虑到陈锡联年纪实在太小,于是安慰他说:“你先回去,明年我们一定来接你!”
几天以后,詹才芳亲自把陈锡联送回了家里,交到了雷敏的手中。雷敏已经连续寻找陈锡联好几天了,她见儿子平安回来,又惊又喜,抱住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此以后,她因为害怕陈锡联跑去参军,每晚睡觉前都要把一根麻绳一头系在陈锡联的脚上,另一头系在自己的手上,一有动静就连忙起来察看。
到了1929年4月,陈锡联再也在家呆不住了,有一天,他趁着外出干农活,再次跑去找詹才芳,詹才芳终于被他的诚意感动,收下了他。队伍出发前,陈锡联跪在地上,向山下的母亲拜了又拜,口中默念:“儿子不辞而别,一定要讨回公道!”
雷敏听说儿子当了红军后,此后一有红军队伍开到村子里来,她就前去打听儿子的下落,由于不知道队伍的番号,她很难打听到儿子的消息。
1930年4月,红军团长徐海东身负重伤,左腿连中两弹,被送进红军医院。但因为他伤势过重,需要长期经心护理,组织上决定将他安排在附近一户红军家属家里。
雷敏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主动要求护理徐海东。正好徐海东在闲谈中说自己认识陈锡联,雷敏就对他更加关照,她把家中仅有的一只老母机杀了,煮机汤给徐海东喝,她还四处挖草要,并将其捣碎敷在徐海东的伤口上。徐海东感动地说:“大娘,您对我真是比对儿子还亲啊!”
徐海东
徐海东伤愈归队后,专门找到陈锡联说:“我的这条腿,是你娘给的!”
但不久以后,由于张国焘的错误领导,红四方面军反“围剿”失败,被迫撤离鄂豫皖根据地。主力红军撤走后,国民党驻军对根据地血腥屠杀,雷敏又走上了乞讨求生之路,因挨冻受饿,悲寒交加,她差点死在去河南的路上。
抗战全面爆发后,22岁的陈锡联任八路军129师769团团长,率部开赴晋中抗日前线,他指挥部队秘密潜入代县的阳明堡日军飞机场,突向敌军袭击,一举焚毁日军飞机24架,歼灭鬼子100余名。
夜袭阳明堡
不久以后,全国很多报纸都刊登了八路军夜袭日军机场的消息和陈锡联的照片,在老家的雷敏也听说了这一消息,她端详着照片上的儿子,半晌才哭出了声音:“我的儿呀,9年了没有音讯,你还在呀!”
雷敏请人给儿子写了一封家信,鼓励他再接再厉,多打鬼子,这封信辗转半年以后,终于到了陈锡联的手上。陈锡联看到这封信后,热泪涟涟,他把这封信装在贴身口袋里,以后每当自己想念母亲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后来雷敏得到了战斗在鄂豫边区的新四军第5师师长李先念的照顾,李先念给她买了纺线车和日常用品,从此她不再讨饭了。陈锡联得知这一消息后,由衷地感谢李先念。
1947年8月,陈锡联率3纵挺进大别山后,由于3纵不经过红安,他便委托转战红安的6纵政委杜义德帮他打听一下母亲的下落。说来也真是无巧不成书,6纵经过红安时,找到了一位农民当向导,但他带了几里路后,坚持要求回去,因为家里有一位63岁的母亲,他还说自己的哥哥当红军走了18年,一直没有消息。
杜义德
6纵的官兵于是问他:“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这个农民回答:“陈锡联。”
这天晚上,雷敏在几位战士的护送下,来到了3纵司令部,她刚进院子,阎红彦、郑国仲、刘昌毅等几位首长和工作人员先围了上去,他们对雷敏说:“老太太,您看看哪个是您的儿子?”
雷敏一边自信地说“我记得,我记得”,一边用急迫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己的儿子。此时站在人群后面的陈锡联再也忍不住了,他朝雷敏喊了一声:“娘!”
陈锡联
雷敏的目光停住了,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双臂紧紧地把儿子抱住,她上下打量着儿子,机动地说:“高了些,胖了些!”
陈锡联见母亲不住地流泪,安慰她说:“不要哭了,应该高兴才是!”雷敏马上擦干了眼泪。
司令部院子里挤满了人,附近的老百姓也都来看母子重逢。这天母子俩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有着说不尽的酸甜苦辣、道不完的悲欢离合……
第二天,因为部队战事紧张,陈锡联又得出发了。临行前,他问母亲:“您还需要什么呢?”
雷敏说:“看见了你,什么都不想要了!原先我发愁死了买不上一口棺材,现在不想这个,只愿你们早日把敌人消灭掉,等解放了过上几年太平日子!”
纵队的几位领导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纷纷拿出自己的津贴送给雷敏,但陈锡联谢绝了大家的好意,他说:“母亲的生活应由我负担,我已作好了准备,请你们把自己的钱收回去,不仅行军打仗用得上,而且家里也有父母啊!”
陈锡联
最后陈锡联将将自己积攒多年的津贴全部拿出来,连同自己的MAO毯、被子和几件补疤较少的衣服一起送给了母亲,并托6纵的同志把母亲送回了老家。
武汉解放以后,陈锡联把母亲和弟弟接到了武汉璇宫饭店住了下来,住到第7天时,雷敏就说住在这里不习惯,要求回老家,陈锡联只好同意。临别之际,陈锡联问母亲和弟弟有没有什么要求,陈锡礼说:“家中的老屋实在不能住了,能不能搞点钱将屋修一修?”
陈锡联说:“现在全国还没有解放,就是全解放了,家里的老屋也不能用共产党的钱来修,不然我们跟国民党的官有什么分别?你们请几个乡亲打些土砖,盖上稻草躲躲雨吧!”
此时雷敏也说:“你哥说得对,再说家里的屋我这么一大把年纪都能住,你们这么年轻,怎么不能住?”
武汉一别以后,陈锡联一直忙于工作,无暇再去看望母亲,但他坚持逢年过节寄钱、去信,向老人问候。
陈锡联
1953年9月,陈锡联在北京收到了“母亲病危”的电报,这才向军委请假,连夜赶回了老家。他跪在母亲的床前,拉住她的手,泪流满面,语音沉重地说:“娘,我来看您了!”
雷敏尽力地撑开了双眼,看了远道而来的儿子一眼,安心地走了……
按红安一带的习俗,父母去世,儿子应该在家守孝49天。但当时陈锡联工作实在太忙,不能久留,第二天下午他就起身回程。临行前,陈锡联在母亲的灵柩前叩了3个响头,然后起身向乡亲们鞠了3个躬,便匆匆踏上了返京的路途。
斗转星移,一晃又是几十年。1997年6月,国家主席李先念纪念馆开馆,年过八旬的陈锡联应邀出席开馆仪式,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后,他特地来到母亲长眠的地方拜祭。
晚年的陈锡联
当众人陪着陈锡联来到母亲的坟前时,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声声地呼喊着:“母亲,我想念您呀!母亲,我来看您了……”
1999年6月10日,陈锡联病逝,享年85岁。临终前,他专门叮嘱弟弟:“你在家乡,我走后,每年的清明、霜降,你要一如既往地代表我跪拜在娘的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