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在火车上
大家连忙拿好了自己的东西,起身向站台走去,我也跟着五师哥挎着包袱随着大家往前走。我们县城的车站是一个四等小站,设备很简陋,连个检票口都没有,出了候车室的后门儿就是站台,人们都是上车之后才查票呢,甚至于还可以不买票就直接上车,到了车上再补票。
由于我们县距离这趟火车的始发站不算太远,所以上了车之后,车上的人还不多,不少位子都空着呢。我跟着五师哥找到了位子坐下,五师哥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我就坐在了他的旁边。这回总算是可以好好的歇一会儿了,再过一个多钟头,我就可以到那个我向往的大城市化州了。老实说,我活了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呢,上了车之后觉得什么都新鲜,不住的四周看着,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五师哥坐火车有经验,他把自己的旅行提包放在了行李架上,然后就招呼我:
“三丫头,把你的包袱拿过来,我给你放到架子上去,这行李架太高,你够不着。”
行李架确实很高,我的个子矮,够着确实费劲,来子哥比我的个子高,就连他放东西的时候还要踮起脚来呢。
“来子哥,不用啦,我还是自己拿着吧,包袱又不沉。”
我的包袱里有奶奶留给我的银镯子,有我的耳环,还有我的一身女装和高跟皮鞋,这些可全都是我的宝贝呀!火车上山南海北哪儿的人都有,人多手杂,万一我的东西丢了怎办?我不放心,觉得还是自己拿着保险,所以,我就一直把包袱抱在怀里。
不知不觉的火车开动了,窗外的房子、树木飞快的向后面闪去,这火车可真快呀,并且还这么的稳当,不但是比坐石头哥的“三马子”要稳当多了,就是比坐从县城到张家庄的长途汽车都稳当,就像坐在房子里一样,我几乎都感觉不到火车在动,真是舒服啊!我想:等我挣了钱,挣好多的钱,也带上爸爸、妈妈来坐一次火车,到化州去逛逛,叫他们也享受享受。
我听过这么一个笑话,说有两个山里人从来也没见过火车,这一天来到了县城里,见到了火车,一个人说:
“这、个大家伙跑得可真快呀!”
另一个人说:
“它这还是趴着呢,要是站起来,跑得更快!”
这当然是笑话我们山里人孤陋寡闻,但是我们村子确实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火车,就连我也是头一次坐火车。
虽然是我在火车上看着什么都感觉新鲜,但是我却不敢问五师哥,当着这么多的生人,怕人家笑话我“土”,什么也不懂。中途还不断的有人上车,绝大多数都是出去打工的农民。过了几站之后,座位就已经没有了,有不少人就站着,或者是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农闲的时候到了,谁也想出去挣几个钱。在人们的心目中,大城市里遍地都是黄金,出去就有钱挣。人一多了,车厢里的气温就高,五师哥穿的是西服,他没系扣子,敞着怀,尽管这样,他还是出汗了。我也觉得身上越来越热,不时的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
“三丫头,你把帽子摘了吧。你看你的脸像大红布似的,摘了帽子凉快凉快吧,要不一会儿到了站,下了车外面凉,可容易感冒啊。”
五师哥说得对,我也觉得很热,于是就摘下了帽子,不成想,头上的大辫子随即就垂了下来。我连忙把头发盘了起来,就像一个高高的发髻一样,在我们这节车厢里,我的这种发型太特殊了。出去打工的大部分都是男的,不是光头就是寸头,虽然有几个为数不多的女的,但是也没有梳大辫子的,不是短辫就是剪发,只有我特殊,因而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闹得我非常不好意思,连忙又把帽子戴上了。
和我们坐在一起的的几个人看着我的样子,不明白我明明是一个“大姑娘”,为什么却穿了一身男装。农民朴实、忠厚,他们都以为我是女的,况且又有五师哥在旁边,所以他们不好跟我搭讪,就问五师哥:
“大哥,你们这是上哪儿啊?”
“化州。你上哪儿啊?”
“我也去化州,你是化州人吧?”
“呵呵,算是吧。”
“你是出差去了还是探亲回来呀。”
“既是探亲,也是出差,公私兼顾,趁着出差的机会回了一趟老家。”
听着五师哥这么云山雾罩的乱吹,我在一旁不禁暗暗发笑,看起来这几个老乡是把五师哥当成城里人了。你还别说,要是光看五师哥的这身穿着打扮,和周围的人们比起来,他确实是要洋气多了,深灰色的西服,黑皮鞋,特别是他头上梳着的这条马尾辫儿,颇显得与众不同,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乡下人的样子,乡下人哪有这种装束的呀?
那个老乡看了我一眼,继续问五师哥:
“这是你老婆还是你妹妹呀?长得可真漂亮啊!”
看起来他们还真的把我当成女人了,我心中不禁又是暗暗发笑,什么眼神啊?连男女都分不出来,还敢出来混哪?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明明穿的是男装啊?哪里像女人啊?
五师哥大概也觉得好笑,他看了看我,冲着我坏坏的一眨眼,然后继续对那个人说:
“这是我老家的一个妹妹,原来的时候她在城里的一家大饭店里当服务员。后来老家捎来了信,说是老奶奶得了重病,爹妈要忙地里的活儿。你们也都知道,农时不等人,俗话说得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哪!家里缺少人手,老奶奶又需要人照顾,怎么办呢?就给我这个妹妹去了着电话,要说我这个妹妹呀,那可是真叫孝顺,她舍去了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不要,回老家去照顾老奶奶了。现在老奶奶过世了,我舍不得叫她在农村里受苦,这次特意回老家去把她接出来,想在化州给再她找个活儿干。”
听五师哥这么一说,大家都一起转过脸来看着我,显示出了一种赞许的表情来:
“多好的姑娘啊!现在这么孝顺的闺女可不多啊!我看她就不像是咱们乡下耪大地的吗,原来人家一直是在城里头工作啊!咱们乡下的姑娘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呀?”
听别人一夸我,我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了头。心里想,来子哥可真能吹,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害羞。什么在大饭店里当服务员啊?我不就是在张家庄的小饭馆里端了几年盘子吗。可是这一红脸一低头,在他们看来反而更像个羞涩的女孩儿了。
“大哥,你妹妹长得这么漂亮,你怎么不给她买一身儿像样的儿的衣裳穿啊?你瞧她这也不是穿的谁的衣裳,男不男女不女的,真是委屈了这么漂亮的好姑娘了。”
“看你说的,咱们乡下有卖像样衣裳的吗?我是想等下了车到了化州再给她买,我怎么能委屈了我妹妹呢?”
“我说也是吗。”
我不知道五师哥在吹牛,还是真的想要给我买新衣服。他就是给我买我也不能要啊,我也老大不小的了,干嘛要人家的东西啊?
看起来他们是认准了我是女的了,我也没有必要向他们进行解释,女的就女的吧,女的有什么不好?反正我都已经当了将近20年女人了,不妨就再当一段时间吧。我就是想看看,我现在已经换了男装,怎么别人还看着我像女的呢?是因为我的长头发吗?不对啊,我戴着布帽子哪!我哪一点儿像女的呢?对啦,我的小包儿里有镜子,想掏出来照照自己的模样看看,但是又怕他们笑话我臭美,就站起身来:
“来子哥,这火车上有厕所吗?我想方便方便去。”
“哦,厕所在那边儿,就是车厢头儿上,门上有字,挺好找的。”
那个刚才和五师哥说话的小伙子还挺热心的,他见我说要上厕所,就站了起身来;
“姑娘,我带你去吧。”
“谢谢大哥了,我能找得着。”
旁边的另一个人说:
“满仓,你小子怎么见到漂亮的姑娘就走不动道啊?别这儿献殷勤啦,也不撒泡尿照照的自己什么模样,人家这,漂亮的姑娘能够看得上你?别做你的春秋大梦啦!”
听他这么一说,旁边另外的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逗他们的嘴,我去干我自己的事。按照五师哥的指点,我走到了车厢的另一端。厕所这时候正好没人用,我推门进去,关好了门,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包袱,从小坤包儿里掏出了小镜子,从上到下照了照自己。啊!我明白了,原来还是我这条大辫子惹的祸啊!一条油光水滑乌黑的大辫子盘在头上,仿佛是挽起了一个高高的发髻,两绺碎发自然的垂在脸的两侧。虽然是我没有化妆,但是在黑黑的头发衬托下,显得我自己的脸很白,两条弯弯的细眉,一张小小的红嘴儿,虽然我没戴耳环,但是耳朵上的耳眼儿特别的明显,再加上我天生的喉结就不明显,又做过化学脱毛,嘴巴上连一点儿茸毛儿都没有,难怪别人会把我当成女的了呢。虽然是穿了一身男装,但是依旧掩盖不住我的妩媚,叫谁看了,也得说我是女扮男装。
有什么办法呢?一是因为我天生长得就不难看,二是因为我从小就一直当女孩养,在家里的时候奶奶一直用土方法给我化妆,做美容,又是鸡蛋又是蜂蜜的,一个劲儿的往我的脸上抹;在小饭馆打工的时候,水华姐又领着我去李美美那里做了一次化学除毛。李美美先后给我修理过两次眉毛,虽然是没有她的眉毛那么细,那么弯,但是和男人比起来,就太女性了,就是比村里的那些姑娘的眉毛也要细,要弯。在她家里各种高级的化妆品我几乎全都使到了,简直就是整天都在雪花膏里头沤着,能不起作用吗?虽说我在家里干了几个月的农活儿了,可是我好像是天生就晒不黑似的,反而倒是给晒红了,显示出了一种健康色来,显得我反而倒更好看了。由于现在我没戴假乳,也没戴乳罩,这样胸部就不突出了,好在家做的衣裳比较肥大,这样就给胸部的缺陷做了掩盖。同样,肥大的裤子也掩盖了我的小弟弟,只要是不勃起,那就不会显现出什么来,所以现在我的身上女性的特征十分的明显,而男性的特征却都被掩盖住了,正因如此,大家才把我看作了女人,这也不能怪他们啊。
我撒了一泡尿,当然来是按照老习惯是蹲着撒的,之后对着镜子擦了擦脸,又洗了洗手,这才走出了厕所。
回来之后,看到五师哥和一起坐着的几个人还在说笑着,既然他们都认为我是个女的,那我也不好搭话了,否则会显得我太外向了,那样他们说不定会对我说出一些什么放肆的话来,那样更不好。我默默地坐在了原来的位子上,他们说话我就在一边听着,显得我好像很羞涩,这样一来就更像一个刚从农村里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大姑娘了。
五师哥坐火车相当的有经验,大家说笑了一会儿之后,他掏出了一副扑克牌来,和几个人打起了扑克来。这样一来,他们的注意力就不在我的身上了。他们玩他们的,我不会玩儿,就是会玩儿,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和他们一起凑份子,因为我是“女的”吗,所以我就在一边看着。看着他们有的在脸上贴上了纸条儿,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就不觉得寂寞了。人要是有点儿事儿干,时间就好像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的化州站到了。
化州,中国北方的一座有60万人口的地级市,在中国只能算是一座中等偏下的城市了。然而,这座城市在我们的眼里,那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天堂了。我们村里人都以能到过化州而感到自豪,在村子里也会因为某个人到过化州,“见过大世面”而受到人们的尊敬。
化州火车站可比我们县的火车站要大多了,光是火车道就有好几条,我们下了车还要过一道天桥,从停靠着的一列列火车上面过去,才能到达车站大厅呢。这里有两个检票口,过了检票口,就进入大厅了。
啊,这大厅好大啊!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啊!房顶足有有好几丈高,那大柱子,一个人都搂不过来,地面上都是水磨石的,稍不留神就会滑你一跟头,比我们县兴隆商场里的地面还要滑呢。大厅里面的人真多啊!有出去的,有进来的,熙熙攘攘的,比兴隆商场的人可多要多啦。
我们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到了大门口,玻璃大门又宽敞又明亮,门口站着两名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走出了火车站,我站在台阶上,仔细的端详着这座城市。到底是大城市啊!就是和我们的小县城不一样,那大楼可真高,起码也有十几层,一座挨一座的沿着马路排列着,马路上汽车来往不断,车水马龙,好繁华呀!在火车站的前面有一个不小的广场,足有我们学校的操场六七个那么大。在广场上停着不少的出租车,十几个司机聚集在车站大门口外的台阶下面,追逐着刚下火车的人们,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做小买卖的:
“要车不要?要车不要?”
“买火烧吗?刚出炉的驴肉火烧!”
“烧鸡,真正的的化州烧鸡!”
“矿泉水儿,冰山牌儿的,一块钱一瓶啦!”
这叫一个乱哪,那些出租车司机当然不会拦截我们这些农民装束的人,他们专门像五师哥这样穿西服的问要车不要,可是那些小商贩确实不管什么人全都要兜售他的商品。你推开了这个,那个又上前拦住了你,我十分紧张,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的包袱,生怕有人乘机偷了我的东西。我紧跟在五师哥的后面,生怕被挤散了,对于那些出租车司机和小商贩们,我也一个全都不理,一切全都由五师哥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