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住房问题
我虽然一直生长在农村,但是比起我们村里的那些姑娘、小伙子们来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从十四岁我就到张家庄镇上初中了,毕业之后一直在镇上水华姐的小饭馆里打工。我还去过好几次县城,见过六层高的楼房,并且在李美美家里住过十几天。我坐过出租汽车,逛过大商场,洗过桑拿浴,还进过美容院做过美容,还做过指甲。我穿着漂亮的衣裳在县城的街心公园里照过相,还到电影院里看过电影呢。这一切都是我在村子里炫耀的资本,村里的许多人,包括不少上了岁数的人,都对我的见多识广而羡慕不已。但是自从到了华州我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大城市,什么叫车水马龙,什么叫繁华。
化州是一座地级市,人口一百多万,还管着六七个县呢,这在我们的心目中就已经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市了。这里的马路比我们县城要宽多了,并且还画着白线,在路口还安着红绿灯。路边的楼房有十几层高,比我们县里灵光寺的燃灯塔还要高呢。虽然说现在已经是深秋,天气已经凉了,我穿着秋衣秋裤和夹衣裳还不觉得暖和呢,可是深秋的寒意却挡不住这座城市里年轻女人们的爱美之心,我看到有不少的女孩依然还穿着裙子呢,有的是那种长过膝盖的大长裙子,也有的是刚到膝盖的短裙子,不过在裙子里面套着紧身的保暖裤,并且穿着高筒的皮靴子。这种长筒皮靴子真好看,有黑的,有白的,有高跟的,有平跟的,还有坡跟的,真叫我羡慕死了。我在李美美家里住了十几天,几乎是一天换一套衣服,她家里的漂亮衣裳凡是我能穿的几乎全都穿了一个遍,这还不算,她还到文化馆去给我借来好多漂亮的衣裳,除此之外我还穿过外国式的晚礼服,可以说,漂亮的女式衣裳我几乎全都穿遍了,但是那些都是夏季的衣裳,我不知道,原来秋冬季的衣裳也这么的好看啊!我暗暗的下定决心,等我挣了钱之后,说什么也要买一双长筒皮靴子穿穿,我要白色的,细高跟的那种,就凭我的条件,穿上也一定很好看,很洋气!
至于这里的时髦姑娘的头发可是有点儿太特殊了,使我看不惯。有把头发染成黄色的,有的染成了红色,有染成亚麻色的,你又不是外国人,染成这种颜色干什么?更有甚者,居然在头发上染了一绺绿色,这叫什么呀?就跟电视剧《西游记》里面的小妖似的,多难看啊!我不喜欢。哼!崇洋媚外,让人看着只觉得“怪”,根本就看不出好看来。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什么发型也没有我的这条大辫子好看,这才是中国姑娘的传统发型呢,像这么粗这么长的大辫子,你们化州城里有吗?
我跟着五师哥走出了站前广场,
“来子哥,这儿离着咱们住的地方远吗?”
“不算太远,可也不算近,要坐车去啊。”
像别的城市一样,火车站总是交通最便利的地方,广场前边的马路边上有四五个公共汽车的站牌子,有不少的人在等汽车。
“来子哥,咱们在哪儿等车呀?”
“咱们不坐公共汽车,咱们打车。你等着,我叫一辆车去。”
“要坐出租啊?我看还是坐公共汽车吧,出租车太贵了。”
“坐公共汽车要倒两次车,太麻烦了,下了车还要走好长的一段路,还是打车合适。”
“什么打车?你不是说叫一辆车吗?”
“唉呀,我的傻丫头呀,我说你土你还不爱听,打车就是叫车啊,这是城里人时髦的叫法儿,明白了吗?”
“我知道,你臭显摆什么呀?”
作为“小师妹”,我喜欢在师哥的面前撒娇,就像《柜中缘》里的小姑娘玉莲对他的哥哥淘气儿那样。当初每次演《柜中缘》都是我们两个扮演兄妹的,所以对于五师哥,我向来在语言上都是尖刻的,没理也要搅三分。其实我是色厉内荏,现在我已经认识到了,虽然在村里我算是“洋气”的了,可是到了这里,我的确是太土了,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这也难说,终归人家是头一次出来这么远,到大城市里来吗,你王永来刚来这里的时候恐怕还不如我呢?哼!
五师哥向来是让着我的,他到马路边上去叫来了一辆上面带着铁棚子的三轮摩托。
“三丫头,来,上车吧。”
“是这种车啊,我在县城里看见过,就和咱们那里的‘三马子’差不多。”
“瑞华,我说你土,真是一点儿也没屈枉了你,什么‘三马子’啊?告诉你记住了,这叫‘摩的’。一张张嘴就是高粱花子味儿,也不怕人家笑话?”
这次我没有和他争竞,爱什么车就什么车吧,反正是坐车就比走着轻省。其实坐‘摩的’也不错,没有车厢的的遮挡,我还可以好好的看看这座大城市的风景呢。
坐上了车之后,一路之上穿大街走小巷,七拐八绕的走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我们所要去的地方。这是一条小街里一座四层高的楼房,大门口挂着四五个白漆黑字的木牌子,看样子好像是一座办公楼。‘摩的’就停在了这座大楼的楼门口。
“三丫头,下车吧,咱们到家了。”
“啊!咱们住在这里啊!真棒!五师哥,没想到,你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呀?都住上大高楼啦!”
五师哥冲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给了车钱之后,就带着我走进了这座楼房。这是一座老式的筒子楼,里面的白墙早已经成为了灰黄色,有些地方的墙皮都已经脱落了,楼道显得很窄,但总归还是楼房啊,比我们农家院的小土房要高级多了。已经是深秋了,再加上坐在摩的上,没有什么遮挡,车开得又挺快,坐在上面感觉风很大,有些凉飕飕的。一进到楼里来,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好暖和呀!总算是到家了,可以喘一口气了。我摘掉了帽子,大辫子随即滑落了下来。
在大门里的右侧有一个房间,安着正冲着门口的大玻璃窗,里面坐着一个人正在看报纸,这显然是传达室,因为我跟着李美美去过县文化馆,那里的传达室就是这样的。一见我们进来了,从传达室里走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
“呦,王先生,你回来啦?”
“哦,梁大爷,回来啦。”
“这个大辫子姑娘是谁啊?”
“哦,这是我的小师妹。老家太穷,这回把她带出来跟着我混口饭吃。三丫头,你过来,这是咱们传达室的梁大爷,他为人可好啦,这几年他老人家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啊。”
“哦,梁大爷,我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以后短不了麻烦您老人家。”
我向老头弯了弯腰。
“呵呵,不客气,不客气。”
老头儿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那两只眼睛好像要把我给看化了似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你这条大辫子怎么这么长啊?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不信您摸摸看。”
我把辫子拢到了胸前,用一只手攥着,举到了他的面前。
“姑娘,你别生气,我是说你们当演员的会化妆,安个假辫子还不容易吗?我一个大老头子怎么能摸你大姑娘的辫子呢?那也太没成色了。是真的就好,唉呀,我活了六十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长的大辫子呢!”
“呵呵,其实您摸摸也没关系,我经常碰上这种事。”
“呵呵”。
五师哥也笑了,他刚要领着我往里走,老头却把他叫住了:
“王先生,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五师哥停住了脚步:
“王先生,赵经理催着你交房钱呢,他要我通知你,你回来之后马上去找他,否则这房就不租给你们了。”
“好了,我知道了。”
他们说的话不关我的事,我就照直往楼梯上走去:
“来子哥,咱们住几层啊?”
“住底层。”
一听这话,我从刚爬了几步的楼梯上退了下来:
“哦,一层啊,那更好,还省得上楼下楼了呢,出来进去的也方便。”
我想起来在李美美家里住的时候,我穿着10公分的高根鞋,上楼下楼的时候真叫别扭,这下子好了,我们住在底层,不用每天爬楼梯了。
五师哥冲着我神秘地一笑说:
“咱们住的楼层是全楼最好的,冬暖夏凉,到了冬天咱们都不用交暖气费,房租还便宜。”
“有这么好啊?来子哥,你可真行啊!咱们的房间在东边还是西边啊?”
“你跟我走。”
我跟着五师哥转过了楼梯,在楼梯的底下有一道门,走进去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住的是地下室。我没见过地下室,看起来就跟地窖差不多。下了十几层台阶,我们到了楼道里。刚一进来就觉得这里面漆黑一团,感觉很压抑。虽然五师哥在楼道口打开了楼道里的电灯,但是楼道里还是很昏暗。这里十分凌乱,堆积着不少的杂物,旁边的房子显然是临时隔出来的,现在都锁着门,可能由于是白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出去工作了,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人住吧。头顶上有几行大粗管子,有的管子还往下滴着水,地面上也很潮湿,甚至于有的地方还汪着水。
五师哥掏出钥匙来,打开了一间房门,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里面竟然摆有4个床位。我真难以想象,要是这4个人这时都在屋子里,恐怕都转不开身儿了。这间屋子太小了,除了4个单人铺之外,在屋子的中间还摆着一张两屉桌,还有两个木头凳子,其余的就什么也摆不下了。在屋子的顶上也有几条管子,靠里侧墙壁的上部有一排不大的玻璃窗,窗户外边装有铁栏杆,从那里透进了亮光来,玻璃窗虽然很窄,但是如果没有这个窗户,人住在这里面还不憋死啊?虽然屋子里还是比较昏暗,但是也不需要大白天的点灯了。总的感觉,这里有些像电影里监狱的牢房。
“这就是咱们的家了,三丫头,你把东西放下,歇会儿吧。本来挺好的事儿,没想到在火车站闹了那么一出子。这化州的治安就是乱,也不好好的整治整治。好在是有惊无险,我还得念弥陀佛。”
“来子哥,其实今天也怪我,刚来到大城市里,脑袋有点儿懵了,当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其实就凭他们两个,要是动起手儿来,他们还真不是我的对手。那一年我跟着水华姐到县城里去办事,在一条小胡同里遇上两个流氓想要调戏我,其中的一个还拿着刀子呢,当时把水华姐都给吓坏了。我可不怕他们,我一个人三下五除二,把他们两个全都给打趴下了!”
“这我不跟你扳杠,想当年咱们几个师兄弟里,就属着你练功最刻苦了!要对付一两个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屋子里挺憋闷,我把外衣脱了,坐在了一张床铺上。
“来子哥,咱们怎么住地下室啊?”
“唉。化州城里人太多,租间房子难着呢。好房子房租太贵,咱们租不起,郊区的房子倒是便宜,可是离着咱们演出的地方又太远了,也不方便。后来我还是托了不少关系才租到了这里。其实地下室有地下室的好处,冬暖夏凉,什么电风扇、空调的全都省了。还有你看上边,暖气管子就从咱们这里过,冬天的时候咱们可以白用暖气,连取暖费都不用交。”
五师哥告诉我,这里本来是化州市菜蔬公司的办公楼兼宿舍,改革开放之后,农民可以自由的进城来卖菜了,菜蔬公司垮了,办公楼也就没用了。当地一个外号“赵麻子”的老板就租下了这座楼,进行了简单的装修之后,做起了出租房屋的买卖,楼上的房子有的成了小公司的办公室,有的被改建成了住家户。由于城里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这里的房租也就一个劲儿的往上涨,现在能在这里租到地下室,也算是不错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咱是来挣钱的,又不是来享福的,有个地方住就算是不错了。我是累了,真想好好的歇一会儿了。
“来子哥,我睡哪个床啊?”
“现在这屋里一住了3个人,倒是有1个铺还空着。可是有一个问题,你住在这屋里有点儿不大合适啊。”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见我满脸疑惑的样子,五师哥说:
“三丫头,你是唱旦角的,长得细皮嫩肉的,又梳着一条大辫子,说话还细声细气儿的,叫谁看了也得说你是个女的。屋里的那两个人也是像我一样的光棍儿,有时候难免会跟你开个玩笑,如果开玩笑过了火儿,我怕你挂不住脸儿。我说话的意思你明白吗?还有就是外人不知道你是男的啊?叫人家看到咱们男女同居一室,好说不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