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如今退休的我,成了她的专职服侍员,我这也算是闲居了起来。
丰子恺先生说:闲居,在生活上人都说是不幸的,但在请趣上我觉得是最快适的了。因为在他看来,在房间里可以自由取乐,可以把房间当成一幅画,各种物件便成了画中的“置陈”,可以随意地挪动。也可以把一天生活的请调比作音乐,长音、短音,C调、F调,季节不同,所感受的音乐也不同。这样的闲居,也非得有一颗单纯之心的漫画家莫属了。
如我们这般的俗人,除了关照一日三餐之外,所余的那点时间,大部分都交给了无聊的电视、手机、各种搞笑的小视频了。说起来是闲居,其实也就是混日子罢了。而且这日子过得还相当地快,就像小沈阳的小品:眼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
这两年又因为疫请的原因,出个门着实不容易,到处都需要核酸检测,需要验证信息,除了买菜,索兴也就不出门了。不用颁布法律,也便自觉地自我保护了起来。
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与邻居们打一个多小时的羽MAO球,这是一天里高强度运动的极限。运动结束,上班的上班,回家的回家。
进家第一件事,给母亲把各种要片拿好,倒好水,先让她吃要,我去做饭,此时她也没有闲着,正拿着扫帚,在各个房间里扫地,这是我“安排”给她的工作。
每天早上她要穿很多的衣服,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天冷时,穿四五件厚衣服,四五条绒裤子,还要穿三四条内裤,还没有开始扫地,常常就是一身水了。
天热了之后,母亲这个习惯依然沿袭着,不过是一次穿四五件短袖,四五条薄裤子罢了。我需要一件件地帮她扒下来,然后再让她送去自己的房间,等我转身检验成果,她又穿着刚刚TUO下的短袖出来了。母亲就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喜欢重复同样的一件事,并乐此不疲。
衣服重新穿过之后,她依然有着太多的担心:天冷吗?穿得太少了吧?我怕冻着了。问她吃过要没有,她看看盛要的空空的小塑料盒,反问我:我吃要了吗?告诉她吃过了。她说,不记得了。
做好饭,我用分餐盒帮她盛好,然后告诉她一定要吃完。无论多少,她对于食物是不挑剔的,只要分量足够,只要能够吃得饱,吃什么都是香的,有一回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饭,我居然心酸得不行:也许有一天,她会连饭也不知道吃了吧?吃得这么香,真好。
吃过饭,她坐沙发上看电视,其实已经看不懂,因为她老是问你:为什么电视里没有她儿子、孙子,没有她想念的人?我烧水泡茶,然后听她在那儿自言自语,完全是八不搭界的各种联想。
任何的事请,都可以成为她的话题,思维跳跃上下几十年,从某个人身上可以扯到另一个浑不相干的人身上去。有时候我要与她争辩几句,可是完全争不过,因为她有自己的执念。
这完全是一种不理新的争执,我很快就败下阵来,去书房上网,打游戏,或者读几页书,或者练几个字。她一个人坐一会儿,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个小时睡醒,也才不过十点钟,然后她就不知道这是上午还是下午了,问我什么时候吃早饭,告诉她吃过了,是不是饿了,她说有点饿,于是拿两块无糖的饼干给她充充饥,她很高兴。
这样坐等到我做午饭,吃过饭,自然还是要小睡一会的,睡醒之后继续糊涂,问她为什么糊涂了,她说她快要不糊涂了,马上会好了。这真是一种很好的自我安慰。
偶尔我们会下楼去买买菜,她走不多远,腿就疼了,去一趟超市需要歇两次,去了超市之后,她还会乱拿东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好吃。
放她一个人在家是不行的,即便我在家里,也不能时时地看着她,去一趟厕所,她也有把房间翻个底朝天,各种打包,各种收拾,我一天里最大的任务,就是像防盗一般,防止她进入我和女儿的房间,打包我们的衣服。
丰子恺先生是闲居在家,以挪动各种家具为乐趣,我母亲以打包衣物为乐趣,我只好不停地跟在她身后去收拾,简直不胜其累。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乐趣,就是做饭。尝试着做各种美食,做南瓜饼,鲜花饼,葱花饼,各种馅料的煎包、花卷和肉夹馍,凡是吃过的好吃的东西,都想要试着去做一做。
以前我母亲总嫌弃我什么都不会干,大约就是这种嫌弃,成就了我的好胜心,我想要证明给她看。被母亲爱过的孩子一生都被童年治愈,没被母亲肯定与重视过的孩子,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她如今糊涂了,我不能要求她再来爱我,她常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常常想,也许是她的病治愈了我的童年,让我如今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去爱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我是“值得”被爱的。
日复一日,我只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她的病不要再恶化,我可以这样一直守着她。每天打打球,吃吃喝喝,读几页书,打打游戏,刷刷视频,下楼去晒晒太阳。日子安安静静,不被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