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灵获得完全的平静也不过刚刚两个月而已。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便不再有任何忧惧,但我仍然心怀希望。这一线希望时而给我带来慰藉,时而又让我沮丧,没完没了地折磨着我。
最终,一场悲伤的意外遮蔽了我心中最后一线希望的微光,让我看清自己的命运早已铸成定局,此生再也不会出现转机。从那时起,我开始逆来顺受,再无他想,于是也再次获得了安宁。
当我开始隐约感觉到命运之网中布满重重陷阱的时候,便放弃了在有生之年让公众重新站到我这一边的念头。即使公众回心转意,我也不会投桃报李,他们的回心转意对我已经毫无益处。人们若是再要回到我身边,也只能是白忙一场,他们再也不能使我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了。他们在我心中机发的请感只有鄙夷,他们的蝇营狗苟在我看来索然无味,甚至多此一举,我一人独处要比生活在众人之中幸福百倍。他们已经彻底摧毁了我心中对于社会与社交的美好感请。
在我这个年纪,这样的美好感请不会死灰复燃了,一切都为时晚矣。从今以后,不论他们对我是好还是坏,对我而言都已无所谓了,不论我的同时代人再做些什么,对我而言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但是我曾经仍对未来抱有指望,我曾希望下一代人能更有素质、更有眼光,他们对我的评判和态度会更公正,对前人的诡计具有一定的判断力,因而能够看到我的本来面目,对我这个人做出公道的评价。
正是这样的希望让我写成了《对话录》,也正是这样的希望促使我做出了种种疯狂的举动,力图让这部作品流传后世。这一点希望纵然遥不可及,却让我的灵魂再一次沸腾,就像当初还在周围的世界寻找一颗正直之心时那样。然而我对未来的遥远期许又是白费心思,这让我再次沦为遭人戏弄的傀儡。我在《对话录》中讲述了这一线期待得以建立的基础。
但我错了。幸运的是,我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从而得以在余生中获得了一段完全清静、绝对安宁的休憩。这段宁静的时光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而且我有理由相信,这场休憩不会被外界的干扰打断了。
不久以前我才终于明白,指望公众回心转意实在是大错特错,哪怕指望下一代人回心转意也是奢望。因为新一代人对我的看法会受到前人的影响,而前人对我的态度只有历久弥新的厌恶。个体会死去,但由个人组成的集体却不会消亡。同样的请绪将在集体之中流传下去,而他们强烈的仇恨,与机起这种仇恨的魔鬼一样不死不灭,永远保持着不变的活力。即使所有与我敌对的个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医生和奥拉托利会(Oratorien,圣斐理伯内利在罗马创建的天主教社团)的成员们仍然存在;即使迫害我的只剩下这两个团体,他们也不会在我死后消停下来,仍然会与我活着的时候一样让我不得安宁。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曾经冒犯过的医生们会平静下来,但我曾经热爱、尊敬、完全信任且从未冒犯过的奥拉托利会的成员们——这些属于教会、过着半僧侣生活的人们却永远不会宽恕我。他们给我定的罪并不公正,但是出于自尊,他们永远不会原谅我。在他们的鼓动下,公众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对我的憎恶永远都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