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大山深处来,带着最为严酷的寒冷。那是晋西北最为雄浑的黄土高原,七沟八梁真的纵横家乡。岢山高低起伏着春夏,岚风四季吹刷着明月,漪水结着厚厚的冰层,似折折晶晶的玉带,却让我们当作免费的天然大冰场。那里的天纯蓝,树青绿,雨晶莹,那里的汗荷四季分明,那里的青松真的挺立不屈,顶霜雪,抗严寒,永远不会折腰或断裂,任尔冬雪再重再沉。
一到数九之始,一场一场的雪早就落了个够,落得所有的冬天无一处不是秀美的放眼纵目,城里村外转眼便没有了沟渠与泥淖。城外乡下,每个静寂的院落,那高垛着的金黄玉米最是引人,几串红红的辣椒把白SE的季节映得更暖。夜静灯明时,如有一股香喷喷的柏子羊肉味散出,那便是小城人最为幸福的人生,一家人或几位朋友围着热腾腾的锅台,咀嚼着大块大块的晋北羊肉炖萝卜,有时又是暖暖的狗肉,高梁酒一瓶,吃喝得大汗淋漓,忘请不知所以。谈着天,道着地,合计着一年的工分,思量着下一年窗外山梁上的玉米和山要。狗在叫,人不寐,夜逾深,雪再落时更无声。
而于我们孩童,那时的指针特别的短,一天胜似一月,数着数着才会到达那个炮竹炸响太空的大年。丰年好大雪,大雪的深处埋藏着一个又一个如期而至的红火火的阳历年。这是童年最美的期盼,它与快乐牵连在一起,也与大雪相依成一体。
我在黎明生,我在冰雪里长。岁贫的年代,天寒得云彩不动,地冻得厚黄开裂,足不能出户,手不可出袖。但从小大人就教导我们说,不能去怨天,也不能去恨地,天地本就有寒暑,四季一定需分明。正如富贵与贫贱,高低与弱小。公平是假的,不畏严寒地去奋斗,才能抵达自由。所以,从小我便有了一定的耐寒体功,一遇下雪就特别的兴奋。我有厚厚的绵衣,虽然重叠着多SE的补丁,一双母亲做的黑条绒SE绵鞋从深秋到初春,虽冻得十趾发麻却不停地四处奔跑。看着姥爷脚上笨拙的羊MAO大鞋,我不知道那是北方庄稼汉过冬的最佳宝物。我有一个贫下中农的好出身,赶上了一穷二白的好时代,学习着一无所有的斗私批修。每天要到那严霜封锁的教室,结满厚厚的冰层,小红萝卜手冻得不能抻展,一支秃秃的铅笔常常掉到地上拣拾不起。双手曲缩着,统着袖口,时时抱在胸前,与下面的双脚一起蹦跳着取暖。破旧的教室里,寒风从四面侵入,一个破旧而矮小的铁火炉燃起来,烈烈的火焰能把四周一圈红红的脸蛋映得喜笑颜开。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学习雷锋好榜样,王小二肩扛红樱抢,女生们跑着皮绳,两只羊角辫一上一下的欢,似两只很不安分的蝴蝶。满院的雪花就这样被一点点、一次次踩破,落下赤纯的欢颜与琅琅的书香。那时的雪真的大呀,焉有停课的概念,行走不便的担忧?白净的马路上摔不疼,一路的雪花下面到处是青青的冰道,一路的滑溜,再滑溜,转眼便到学校。少汽笛,多伙伴,比赛速度与巧技,摔倒再爬起,失败了再重来。在那样的天地里奔跑或打仗,从来都不害怕老师的责骂与家长的担忧。那时结下的童鞋,伴在身边,暖于心间,真的亲如那不会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