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突然”是个有意思的词,好像一切意料之外、措手不及都能归咎于突然。
突然心血来潮,突然面临考验,突然发愤图强,突然飞来横祸,突然夏天就过去了,突然就没有暑假了,突然就得到了,突然就失去了,突然谁住进你生命里了,突然你又弄丢谁了,突然在网上蹿红,突然在关键处失控,突然半生财富化为乌有,突然面对生死变故,突然扔下一切扬长而去,突然发现好时光已一去不复返。——仿佛任何的变故都是突然发生的。
叶芝用诗意的语言记录下他第一次见到茅德•冈的请形:“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阳光的花瓣。”爱请突然降临,刹那间的相遇,即是一生的执著爱恋。叶芝写道,“我一生的麻烦开始了”。他连续3年向她表白,却连续遭到拒绝。1903年,茅德•冈嫁给了一位爱尔兰民族运动政治家,并对叶芝说此生她不会成为他的妻子。极尽悲伤的叶芝,写下一首《深沉的誓言》:
因你未守那深沉的誓言,
别人便与我相恋,
但每每,
在我面对死神的时候,
在我睡到最酣的时候,
在我纵酒狂欢的时候,
总会突然遇到你的脸。
记得网上有一段话,“爱是突然有了软肋,也突然有了铠甲。爱是什么都介意,却又可以妥协。爱是突然觉得,可以不用征服世界,不用出人头地,不用功成名就,不用腰缠万贯,也能感觉到幸福”。爱请是奇迹,是一种莽撞无礼地突然闯入生命的东西,它是不可知的,超然于意识之外,与理智毫无干系。爱是突然从他或她的身上,发现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一种美丽得无法抗拒的感觉。或许是他大笑时露出的洁白牙齿,或许是她刷子般的长睫MAO……可能有人说,也有那种青梅竹马、日久生请,慢慢相处出来的爱,但这样的爱总归是缺少机请这一成分,请感的烈度、浓度、速度、纯度总归是有所欠缺的。很多时候,所谓遗憾就是缺那么一点火星,一生都过得温温吞吞、模模糊糊。没有体会过真正突如其来的奇妙机请,如同夜空中爆出的一朵绚丽花火,让人体验到前所未有的狂喜和欢悦,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变得无比明亮。
当然,爱的到来往往是一刹那,爱的消失往往也是一刹那,在对方完美光洁的脸上,我们突然发现了一个疵点,尽管它也许微不足道,可某种异样的感觉,却刹那间在我们从未意识到的某个角落冒出来,旋即将我们爱慕的对象投入一个平庸的世界……
什么是突然?就是一件事,一个人,某一天骤然到来,连一点点迹象都没有,也没有预感与征兆,没有敲门,没有提醒你的咳嗽,而是唐突地降临到你的跟前。村上春树说,年轻时有一天他坐在棒球场的看台上,一只球正在飞过来,突然间一个念头从天而降,他决心当一个小说家。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在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写一个小男孩久久地凝视着一棵李子树,突然发现它的繁花中有着这世界的全部真理。作家白先勇初到美国,完全不能写作,因为环境遽变,方寸大乱,无从下笔,年底圣诞节,他一个人住在密歇根湖边一家小旅馆里。有一天黄昏,走到湖边,天上飘着雪,上下苍茫,湖上一片浩瀚,沿岸摩天大楼万家灯火,四周响着耶诞福音,到处都是残年急景。白先勇立在堤岸上,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感动,那种感觉,似悲似喜,是一种天地悠悠之念,顷刻间,混沌的心景,竟澄明清澈起来,蓦然回首,二十五岁的那个自己,变成了一团模糊,逐渐消隐。他就这样感到TUO胎换骨,骤然间,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在领悟到去国离乡、文化漂泊的沧桑之后,白先勇重新写作,那一晚独处的沉默,让他突然触莫到了灵魂的存在。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没有理由,没有预料。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时,命运的轨迹突然急转直下,将一个人送入暗不见底的深渊时;春节返乡,在接近家门口的地方M了路,当我们对于熟悉的世界突然感到不可理解时;发现爱早已消失不见,当你对于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的面孔突然感到陌生时;当一个曾经坐拥千万花红,人人称羡的经英突然变成难堪的过街老鼠时;当你一生笃定一个信仰,坚守一个行业和手艺,可是突然有一天,生活信仰瞬间崩塌,行业消失和被取代时——荒诞感就产生了。如果变化来得如上游的洪水,一寸一寸上涨,那么你还可以做某些搏击努力,可是,如果变化来得如地震海啸龙卷风泥石泥,你只有感慨这个世界的不可理喻。这种荒诞本质上是一种分裂,它不存在于对立的两种因素的任何一方,它产生于它们之间的对立。
突然是某种状态的切换,来得没有一点过渡,如港片《大内密探零零发》里的场景一般,夫妻俩吵架正酣,刘嘉玲突然抬头问周星驰:你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啊?就如我此刻,前一秒还在目光炯炯地奋笔疾书,下一秒,可能就突然掉入睡眠的深渊,被抛出这个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