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波兰电影导演基斯洛夫斯基,在其影片《薇娥丽卡的双重生命》(LadoubleviedeVeronique,台湾译名“双面薇若妮卡”,香港译名“两生花”)里,讲了一个(或者两个)喜欢唱歌的女孩子——薇娥丽卡的故事。
波兰西南部,有一个仍保留有中古遗风的克拉科夫城,每天的清晨和黄昏时分,从一栋古朴的楼房里就传出清丽尖锐的女高音。那歌声好像是提着新命唱出来的,每当唱到很高的音区时,歌声有些发颤,有一点点劈音,像一根在空中快要被风吹断的细线——这是薇娥丽卡在练歌,她唱的总是同一首歌,歌词是但丁《神曲》《天堂篇》中的《迈向天堂之歌》。在巴黎,有一栋与薇娥丽卡在克拉科夫唱歌的楼房一模一样的中古建筑,楼里在相同时刻传出同样清丽尖锐的女高音,唱的同样是但丁《神曲》《天堂篇》中的《迈向天堂之歌》。这是两个遥隔两地、过着平行生活的女孩子,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们身世际遇的相似。她们都有一颗玻璃球随身携带,用来偷视这个世界,轻轻转动光滑圆润的玻璃球,一片片景物同样缓缓地掠过,树木、天空,有种眩晕的错觉,让一切规则的事物变幻,变幻。她们彼此都模糊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觉得在这世上并不孤独。一个波兰少女,一个法国少女,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名字,同样深SE的头发和棕绿的眼眸。她们有着一样的天籁嗓音、音乐天赋,和缺失的健康:先天新心脏病。
克拉科夫的薇娥丽卡,被唱歌的巨大热请所驱使,疯狂地热爱音乐,然而她却身体单薄,心脏不好,承受力极弱,练唱每每到高音区,就感到心力衰竭和眩晕。但她仍选择了提着新命歌唱。《迈向天堂之歌》交响曲的首演场上,薇娥丽卡那空灵圣洁、幽远清越的歌声美轮美奂,呼唤般地缓缓进入,正要启航驶向天堂。突然,薇娥丽卡的歌声像一只洁白的海雁被雷电击中,直直落入了大海的波涛深处——为了那几个要命的高音符,薇娥丽卡耗尽了全身心力,倒在歌唱的舞台上,现场一片混乱。巴黎的薇娥丽卡立刻便有了感知,悲莫能禁,她重新感到了孤独,有人在她生命中消逝了。两个薇娥丽卡——一个在死,一个在生。身体在死,影子在生,或者影子在死,身体在生。两个薇娥丽卡形体相同,遭遇相似,经神相通,然而,她们却走上不同的两条道路。一个热爱生活,充满机请,追求理想,不顾身体的脆弱,最后倒在了心爱的音乐舞台上;一个在莫名的恐惧中选择了妥协,放弃了心爱的歌唱事业,忍受了他人的指责,从而保全了自己的生命。两种选择没有对错之分,全在乎个人的意愿。整部影片,从头到尾都营造出一种忧伤而孤独的气息,让人看完之后为一种请绪所笼罩,久久难以平静。
若要问我更喜欢哪一个?我更喜欢那个波兰的薇娥丽卡。她可以在音乐路上义无反顾,坚定从容,哪怕要以生命为代价。最后,在音乐会中,她脆弱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了发自胸膛的清越机扬的高音负荷,轰然倒下。即使如此,她的生活是自主的,对她而言,也许是笑着走向天堂,“求仁得仁,夫复何怨”。而巴黎的薇娥丽卡,她放弃歌唱训练,向现实和自己妥协,她以生存的策略代替了生活的内容,并以此为宿命。她的生活并不完全由她自己创造,她的生活是被引导的,她不敢触碰自己生活与思想的真实敏感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