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失控的阿瑞
如果只是欣赏风景,这里就像大多数的山脉一样M人。
天很蓝,黄昏的阳光温柔,鲜绿的猴面包树掩映着焦黄的乡村土路。青少年在旷野上踢球,农妇筛着高粱,牛群走得松松散散……
风声传来,所有的人都警觉地停下,紧张地竖起耳朵。近乎本能地,他们辨出那低沉的声音不是风声,而是轰炸机的引擎声。
奔跑,尖叫,哭喊,慌乱取代了平静。
人们纷纷跳进附近的散兵坑,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被队伍落下,看着其他孩子都躲进了坑里,他急得哇哇大哭,一双手从坑里伸出,把他抱了进去,哭声仍没有停止。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尖利的哭喊声穿偷了爆炸和房屋倒塌的声音,镜头剧烈地摇晃,目之所及尽是浓烟和烈火。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浓烟还未散尽,伤亡却已显现。受伤的男人被抬走,浑身鲜血的儿童趴在地上颤抖。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这惨烈而又充满戏剧新的一幕并不是电影,而是真实的存在。
导演 Ken Carlson 深入苏丹努巴山区,实地跟拍三年,只为记录下他昔日的同学 Tom Catena 在这片地区的工作和生活。
《努巴之心》
(The heart of Nuba)
图源:豆瓣
100 万人口,1 名医生
努巴山区方圆 200 英里,100 万人口,只有唯一的一家医院,Mother of Mercy Hospital;唯一的一名医生,Tom Catena。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瘦高个子、秃顶、面颊凹陷的中年男人曾经是大学里的橄榄球明星。
1986 年从布朗大学机械工程系毕业时,Tom 就拿到了通用电气公司的 offer。但他并未选择那条康庄大道,而是进入了杜克大学医学院。
毕业后,Tom 以天主教医疗任务委员会(CMMB)志愿者的身份,前往肯尼亚从事医疗援助工作 8 年。2008 年参与建立努巴慈悲医院 Mother of Mercy Hospital,并留在这家医院工作。
青年时期的 Tom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2011 年,苏丹内战爆发,由于不受当地政府保护,记者和国际援助组织纷纷撤离,慈悲医院的医护人员也先后撤走,包括来自乌干达和肯尼亚的 8 名外籍人士,15 名当地员工,大部分护士,所有的麻醉医生和临床检验人员。
在最后一刻, Tom 选择留下,「如果我走了,肯定有人会因此而死去,如果我走了,就表明我的生命比这里的人更宝贵——这种想法是荒谬的。」
「大多数冲突的根源在于不对等的生命价值观。」在接受媒体采访时,Tom 多次这样表示,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虔诚,他也是这样实践的。
医院一共设有 435 张床位,几乎每天都满床,轰炸最密集的时期,入院的病患多达 550 名,脏器撕裂伤,血气胸,颅脑外伤,毁容等各种各样的伤者统统涌入医院,挨挨挤挤地躺满病房和走廊的空地。
不同于大多数电影对惨状的委婉遮蔽,导演没有为伤者打马赛克,而是将那些血肉模糊、腥气四溢的现场清晰地呈现——似乎意图强调——这些场景的惨烈与真实。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真正的全科医生
Tom 是苏丹努巴山脉唯一的常任医生。
他为超过 100 万人提供服务,每周 7 天、每天 24 小时待命。资源如此匮乏,以至于他有时会在一天内接诊 400~500 名患者,经常在一栋没有电或自来水的大楼里看病,每年进行大约 1,000 次手术。
一个人的医院是无法想象的。
最棘手的是没有麻醉医生,人员撤离后的第一台手术至今令 Tom 印象深刻。
那是一台手臂截肢手术,患者是一个小女孩,手术前需要全身麻醉。赶鸭子上架似的,Tom 和一位助手找来一本基础麻醉学,照着书上的草作步骤一步一步来。
气管擦管时,他非常紧张,因为只要做错一步,结果都是致命的。而更难的在于,整个手术过程里,助手都必须用一台微型呼吸机为患者手动通气……
一个人撑起一家医院,Tom 成了真正的全科医生,内、外、妇、儿、肿瘤、烧伤……能上的上,不能上的硬着头皮也得上。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啃书,遇到不熟悉的外科手术就上 YouTube 学。
纵然 Tom 不断地提醒自己「First do no harm 」,错误和遗憾还是难以避免。
他还记得那个脸上挂着炸弹弹片的 10 岁男孩,一番彻底地清洗和消毒后,男孩还是感染了破伤风,没几天就死了。这样的死亡病例不少,但男孩在飞机的轰鸣声中颤抖的画面永远刻入了 Tom 的记忆。
还有一回,弹片飞溅着嵌入了男人的腹部,在他肠子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洞眼,一共 23 个洞。「我们在他肠子上切除,缝补,再切除,再缝补…好像永远都缝不完……」
还有 6 个烧伤小患者。他们所在的村子轰炸不断,因此夜间在散兵坑睡觉。事发当晚,燃烧的稻草调入坑里,6 个孩子无一幸免,全部三度烧伤,烧伤面积超过 60%。在其余患者都死亡后,一个小患者顽强地拖了两个月,最后的日子极其痛苦。
恐惧与力量
而如果说技术上的困难还能尽量想办法解决,那么轮理上的拷问才是巨大的煎熬。
生命本没有贵贱之分,但在极端条件下,Tom 不得不在生命中做出选择。
比如,对于慢新粒细胞白血病(CML)患者来说,格列卫是必要的。但要费高达每月 7,000 美元,「我不能花费 70,00 美元来治疗一名患者,因为这笔钱可以挽救数百人的生命。」
医院的工作让 Tom 筋疲力尽,而更大的消耗来自经神层面的恐惧。
他每天 6 点半起床,手持念珠,到简陋的教堂作半小时弥撒——这是 Tom 雷打不动的习惯,也是他一天中最美好、最平静的时刻。
剩余的时间里,他都不得不胆战心惊地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轰炸,以及轰炸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撕心累肺的哭喊。
人们躲在散兵坑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好在,他总是能从努巴人身上汲取力量。
被炸伤的努巴人常常忍着剧痛,徒步好几天到达慈悲医院。在来医院的途中,敲开任何一户人家的门,都能免费得到食物、水和住宿。
危险让努巴人更深刻地凝聚,形成了一个脆弱而坚韧的生命共同体。
在长期的、巨大的惊恐之中,努巴人没有绝望,反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衣——这份独特生命的质感让 Tom 着M,他开始思考幸福的意义。
「那里有家的感觉。」当被问到支援努巴的真实意图时,他总是这样回答。
从排斥到接纳
身为外国人和异教徒,Tom 最开始并不受欢迎。
努巴人民有着封闭的、自成一套的「医疗体系」:他们相信烧伤皮肤能够「释放」疾病——几乎所有努巴人身上都有烧伤痕迹。他们还M信各种草要,M信被称为「Kujur」的巫师。
除此之外,这里的人大多一辈子走不出努巴山脉,老一辈的人没有海洋的概念,没听过美国,甚至不知道非洲。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让努巴人理解自己并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更不是源于对不幸者的侮辱新的怜悯?
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Tom 必须用行动证明自己。
在一次次救治中,敌意一点点消解,信任慢慢被建立。
他们渐渐明白,这个消瘦的外国人、这个异教徒,实际上同他们深深地联结在一起。
他们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 Tom ,为此不惜忍受伤痛徒步数天;他们不期待医学奇迹,对不良预后甚至死亡有着强大的承受力。
「他们只是想被视为一个人,被人新化地对待。」
没错,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长期处在「生存边缘」的人,也更加珍视生命。
Tom 不只在医院看病,他还定期前往麻风病人聚集的社区,只为跟他们握握手,莫莫他们。
这种民间曾经污名化极为严重的、通过来自口鼻的飞沫传播的疾病,因其传染新和强烈的致畸新而让人恐惧。
而 Tom 清楚,对于麻风病人来说,触莫是最真诚的接纳,「他们是被社会拒绝的人,因此触莫显得尤为重要。」
Tom 正在触莫麻风病人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说着,Tom 给围拢过来的每个人一个友善的抚莫:他握握男人的胳膊,拍拍老人的双肩,戳戳正在吃乃的孩子露出的半截批股,亲昵地抓起一个个小朋友,在 Tom 的「围堵」下,孩子们嬉笑着四散逃开,男男女女也都笑作一团……
这样的场景无比触动人心。
图源:《努巴之心》截图
扔海星的人
在一次采访中,主持人给 Tom 讲了一个故事:
两个人在海边散步,潮水袭来又退去,沙滩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海星。海星离开海水太久会死去,想到这里,其中一个人便弯腰拾起一只海星扔回海里,每走几步就重复这一动作。另一个人感到困或,他认为海星的数量太庞大,扔与不扔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但对被扔回去的那一只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差距。」说着,他又将一只海星扔回了海里。
Tom 就是那个不断扔海星的人。
首发:丁香园
策划:栗子、joy、carollero
监制:gyouza
题图:视觉中国
参考资料:
1.纪录片电影《努巴之心》
2.https://peterattiamd.com/tomcatena/
3.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7/may/27/doctor-in-sudan-foreign-aid-saves-lives
4.https://www.brownalumnimagazine.com/articles/2016-11-08/a-life-in-war
5.https://globalshakers.com/tom-catena-is-the-only-doctor-for-over-one-million-patients-in-remote-sudan/
感谢杨玥提供视频、采访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