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棉衣如果看起来还很新,妈妈便会把不暖和的旧棉花取出来,絮进新的棉花,取出的旧棉花用手扯松,做棉鞋和棉鞋垫。哥哥穿过的棉衣照例我接手穿,破的地方补一补,穿身上晃荡晃荡太大了,腰间扎一根布绳子就合适了,有一年我还搞到了一条军皮带,扎在腰间很拉风。哥哥穿过的纱褂子,妈妈有本事把烊了的部分挖掉,用钩针编织进新纱线,于是我穿的纱褂子常常有一块一块的新白,穿在身上像乃牛,幸好是穿在棉衣里头,别人看不见。
第四件大事是备好一些防冻要品,蚌壳子油、甘油、凡士林什么的。不知道冬天里清鼻涕为什么那么多,揩不尽,鼻子下留下两条通红的冻痕;冻手冻脚冻耳朵更是难免的,晚上躺进被子,手脚耳朵都痒,痒得钻心痛,忍不住去抓,破了就流脓结壳,壳子抠破了又开始流,手会冻肿,像红红的包子一样,手指无法弯曲,拿不住筷子。乃乃的手脚都冻出又长又宽的血口子,南昌人说是bang手bang脚,医学上叫做皲裂。每年冬天,乃乃像“丫”桐油石灰一样,把凡士林“丫”进手脚开裂的血口子,这画面深深烙印在我童年记忆里。
棉衣、棉裤、棉鞋、棉帽、棉被、纱褂子、禾草、木炭、防冻要品,这就是我的过冬装备。哦,还要多买一担煤球,冬天的煤球炉很耗煤。大约是上世纪70年代,南昌突然风行起了“盐水瓶子”。盐水瓶子就是医院给病人挂生理盐水的输液瓶,有500毫升的和250毫升的。盐水瓶子有橡皮塞,灌进热水后,橡皮塞一翻,瓶口扣得紧紧的不会漏水,捧手上暖手,塞棉袄里暖身,放进被窝筒子里,全身上下都暖和,还可以在被窝里踢着玩,脚板夹着上上下下倒腾玩,胸前臀后滚着玩,口渴了还可以喝,或者当手榴弹炸雪人……实在是世上最好的器物,人见人爱!
下雪了!通常是先下雪籽,算是告知,也算是铺垫,然后是小雪,疏疏落落,有气无力,最后寒风凛冽,大雪纷扬……很多时候大雪是随风潜入夜,落地无声,醒来满目皆白。
童年时候最喜欢的,是伸出舌头接落到舌尖的雪花。那雪花沁入舌尖,先是无甚知觉,接着一阵冰凉,而后感觉舌头比刚才更加温暖起来。站在院子里,大雪飘飘。那雪花不似鹅MAO,大团飘舞像是绒花,雪绒花交织着,缠绕着,盘旋着,由疏而密,渐渐眼前再也不见景物,好似进入了混沌鸿蒙……多么洁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