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周人始祖后稷的由来,史记上说得非常清楚,他的母亲是姜原,父亲是帝喾,兄弟是商契。
《史记》:“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衣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也就是说,帝喾一共有四位夫人,嫡妻是姜原,次妃是简狄,因此后稷是“帝之元子”或者说嫡子,商契、帝尧、帝挚等都是庶子。其中,姜原在野外见到巨人足迹,怦然心动,踩上去之后就怀孕,足月后生下了周人祖先——后稷。
但司马迁的这段记载,至少有两处违背常理:第一是姜原怀孕过程,毫无科学依据;第二是“简狄次妃,姜原元妃”的说法,只可能是周人伪造的历史,详见下述。因此,司马迁对周后稷的来源记载不足为信。
既然史记这段历史不可信,那么周后稷到底有什么来源呢?其实,比《史记》更早的《诗经》中,有一部叫《大雅·生民》的诗篇,就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周后稷的来历。
史记中关于后稷的来源传说,毫无疑问是一种始祖神话,但问题在于这个神话产生于何时?
商代时期,殷商是“大邑商”,天下诸侯的宗主国,周国是“小邦周”,臣服于宗主国殷商。那么,殷商会在意识形态上贬低自己的始祖母简狄,认为她只是帝之次妃,抬高手下诸侯的始祖母姜原,认为她是帝之元妃吗?显然不可能。
毫无疑问,唯一的可能是周人夺取江山之后,为了证明周人夺取江山的合法新,彰显周人的权威新,开始改造《诗经》中的始祖神话,于是将商人始祖母简狄贬低为次妃,将周人始祖母姜原抬高为元妃。
《诗经》中,周人始祖神话与史记的大不相同,里面没有记载姜原的元妃身份。
《诗经·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这篇史诗歌颂的是后稷,讲述后稷出生的过程,大意是为了避免无嗣,姜原虔诚地向天帝求子,在求子仪式上,姜原跟在天帝的后面,踩着天帝的脚印亦步亦趋,之后感而身孕,最后没有足月时生下后稷,不过母子平安无菑无害。
其中,史记中说“居期(足月分娩)而生子,以为不祥”,但逻辑上不太说得通,因此后稷大概是个早产儿,所以才会被姜原视为不祥,进而被她抛弃。不过,这属于解读分歧,并不妨碍探讨周人起源的问题。
对比史记与诗经内容,《生民》篇应该是史记中关于周后稷记载的最原始材料,只是司马迁可能根据民间传说或周人其他记载,又进行了一些添油加醋,比如将姜原踩着天帝的脚步,说成在野外踩上了巨人的足印等。
不过,衣要解开周后稷的来源,还有两个问题需要回答,即文中的“帝”是谁与《生民》篇写于什么时代?
一,文中的“帝”是谁?
整篇《生民》中,多次提到了“帝”,却一直没有说清楚“帝”是谁。但周代文献中普遍认为是“帝喾”,比如MAO诗中指出“后稷之母配高辛氏帝喾焉”,后来的《史记》也采用这一说法。
但这里的“帝”更可能是“通神的巫师”,因为是姜原祷告神灵祭祀“帝”——帝喾,祈求生子,然后可能是部落巫师假托帝喾附身,由此导致姜原怀孕。当然,按照原始朴素的观点,后稷这就属于了帝喾之子。
根据甲骨文与先秦文献记载,如今学界已有一个公认的基本定论,即帝喾、帝俊、帝舜是同一个人,可以确认为商人的始祖神,其中甲骨文中有“高祖夋”,而“夋”通“俊”,“俊”音转“舜”。
那么,帝喾是商人始祖神,周人为何说后稷是帝喾之子,难道后稷与商契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二,作品的时代问题。
《生民》篇单纯地讲述了周人先祖来源,其中没有说到后稷与商契关系,也没有夸大姜原身份,属于比较原始朴素的始祖神话记载。
张开炎在《夔、嚳、夋、舜的演变关系再检讨则》一文中指出:“几乎所有方国的始祖在神话中,都会被描述为宗主国至上神的后裔,周人的自然也不例外。”周人为了向商朝表示臣服,于是构建始祖神话时,主动视为殷人始祖神的后裔。
也就是说,生民篇对姜原过于朴素的记载,且又遵循当时诸侯国始祖神话构建的政治原则,因此可以确认《生民》篇产生与商代,是周国臣服商朝时构建的。
可见,周人臣服于商朝之后,首先根据当时的始祖神话构建规则,将后稷构建为商人始祖帝喾的儿子,这时姜原绝不可能是帝喾元妃,后稷也绝不可能是元子;周朝入主中原之后,出于政治需要,于是篡改历史将姜原与后稷的地位大幅度抬高。
因此,后稷与商契是不是同一个时代,都很难说得清,甚至或远早或远晚于商契,因为古公亶父迁岐、臣服于商的时间是在武乙时期,距离后稷时代太远,根本无法搞清楚后稷是不是与商契同时代,只是由于政治需要,所以才有后稷与商契都是帝喾之子的传说。与之相同的是黄帝、颛顼、太昊、少昊、伏羲、帝尧等上古帝王,他们所在的时代未必如同史书所说的那样,极有可能也被史家重新构建过了。
参考资料:《史记》、《诗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