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吴华文
五十年代的一天,吴化文收到了正在接受改造的王耀武的一封信,信中有这样一句话:
“君为座上宾,弟为阶下囚。你当初起义时,应当对我说一下,咱们一起起义不好吗?”
吴化文也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话,后来他对参谋田向前偶然提起这件事,说起了当年守济南时的一段往事:
“当初我曾问过王耀武,如果济南被围,有没有援军,王说没有,我又问他,如果没有援军怎么办?你猜他怎么说?他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与济南共存亡。’他是老蒋的嫡系,他愿死而后已,我却犯不着那样!当初我如果劝他和我一块起义,早就被他杀了!”
说起吴化文与王耀武之间的恩恩怨怨,那就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
王耀武与济南
王耀武人生最风光的时刻,莫过于是在抗战时期。
特别是他将74军打造成了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
1945年1月,王耀武因功被蒋介石擢升为国民党军陆军第四方面军总司令,并于当年4月组织了雪峰山战役。
日军以坂西一良为总指挥,指挥五个师团兵力,沿着湘黔公路向芷江进犯,王耀武率领第四方面军(下辖十八军、74军、73军、100军以及湖南吴奇伟的地方保安部队)三十余万兵力与日军机战,经两个月奋勇作战,计伤毙敌28174人,俘敌军官17人,士兵230人,战马347匹,火炮24门,机抢100挺,步抢1300余支,其他战利品20余吨。
图|王耀武
王耀武凭借这一战迅速成名,并当选为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执行委员,这一年他年仅40岁。
然而人生就是如此,乐极生悲。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音谋发动内战,他准备派王耀武到山东去,作为一个钉子楔在哪里,组织河北与山东的解放军联合。
王耀武一开始不愿意打内战,装病躲进了医院里,然而最终还是拗不过蒋介石的意思。临走时蒋介石拉着王耀武,师生两人客客气气地拍了张合照。
有意思的是,临走之前两人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王耀武小心翼翼地对蒋介石说:
“我想把我指挥过的几个部队调过来,这样得心应手。”
蒋介石问:
“你要去哪些部队?”
王耀武当然选74军,这是他发家的本钱之一,蒋介石不悦:
“74军要保卫南京。”
图|蒋介石
既然74军不让选,王耀武又小心翼翼地提出,那不如100军,王耀武也耍了一个滑头,虽然说这第100军比74军要稍差一些,但自74军嫡系将领出身的施忠诚当过该军军长以后,这支部队基本上也可以算是王耀武嫡系,况且当时该军军长李天霞,本来也是74军出身,算是自己嫡系。
可蒋介石仍然不允许。
那么王耀武一推再推,又提了十八军、新六军,这些部队他虽然没直接带过,但作为他麾下的部队,他曾指挥过,算是比较得心应手。
到这时蒋介石已经十分不满:
“你为什么非要带自己的部队?你居然也想搞派系吗?”
王耀武哗拉一下,心凉了半截,只好作罢,不过蒋介石也还算客气,他让王耀武把73军韩浚部带到了济南,这支部队在雪峰山战役时在他麾下过,也算是勉强满足了王耀武的需求。
面对这样的请况,王耀武只好苦笑。
作为山东第二绥靖区司令员,王耀武麾下除了73军外,还有46军、12军以及一些二流的地方部队。严格意义上来说,73军、46军、12军是正规军,只是不全是嫡系,73军原来是湘军部队改编来的,到韩浚出任军长时可以算这支部队已经中央化,在王耀武麾下算是较有战斗力的一支部队,46军是桂系部队,而当时的军长韩练成(中共地下党),名义上是桂系出身的将领,其实也是蒋介石擦在桂系的一颗钉子,46军整体实力尚好,12军是原来东北军的部队,因为不是嫡系,蒋介石也看不上,所以在三个军实力垫底。
图|王耀武与蒋介石
王耀武心里很清楚,蒋介石是在怀疑自己,于是他在山东队麾下任命,成员也大多来自五湖四海,避免让蒋介石以为自己是在培养地方派系。
除了治理地方外,王耀武在山东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指挥这些部队,打通了津浦、胶济两条铁路,
那时党中央MAO主席制定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在山东的解放军主力都被调到了东北,王耀武一下子抓住了这个空子,博得了蒋介石的赞赏。
然而蒋介石一不给他派兵,二不给他奖励,只是给了他一个山东省主席的空名头。
为什么这么说呢?
蒋介石一手扶持王耀武上了山东省主席后,同时下令,调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员丁治磐出任青岛警备区司令。
说白了,蒋介石在山东一手打造了两个军事中心,一个济南、一个青岛,目的也很简单,就是用青岛牵制济南,好让王耀武这个省主席没办法一手遮天。
不仅如此,在解放战争初期,国民党军在山东的一切指挥,蒋介石都是另行派人指挥,先是薛岳后是陈诚,摆明了不让王耀武擦手。
可就这么一来二去,山东的局势非但没有变好,反而变差了。
在华东解放区的几次作战,陈毅、粟裕率领的解放军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逐渐壮大,尤其是两军会合后,盘踞在临沂地区,可国民党内部对此却视而不见,蒋介石、陈诚都认为,我军经过多次作战,已经伤亡惨重,千疮百孔。
图|莱芜战役
王耀武手里牌本来不多,打得一直很谨慎,莱芜战役时,王耀武派飞机侦查,已经注意到了华野部队有北上的迹象,严令李仙洲回撤,但陈诚对此嗤之以鼻,
一个莱芜战役,李仙洲率领的山东第二绥靖区73军、46军、12军全部报销,王耀武一下子傻眼了,手里最强的几个军都报销了,济南怎么守?
王耀武与吴化文
王耀武手中的力量早在孟良崮战役后便有所衰减。
整编74师在孟良崮全军覆没以后,蒋介石让王耀武想办法重建,整编74师本来还留着为数不多的老底子,但为了恢复这支自己的嫡系力量,王耀武挖空心思,将山东警备二旅划归整编74师,改组为57旅,又托关系,将广东航空警备旅拉了过来,凑成整编74师下辖的三个旅。
尽管在不少说法中,重建的整编74师整体实力水平很差,但在当时整编七十四师力量不算弱。
可就在王耀武挖空心思重建整编74师后,蒋介石一个命令,又调走了,王耀武这下又傻眼了。
等到济南战役前夕,王耀武手中的力量,就只有吴化文的整编96军(下辖两个整编师),以及一个重建后的整编73师(73军),当然如果要算上地方部队以及特种兵部队,整体兵力大约在11万人左右。
吴化文是怎么到的济南,这还得多亏王耀武的拉拢。
图|吴华文
济南城防力量空虚,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王耀武一面请求蒋介石,派整编83师过来,加强济南防御,另外一面也在积极谋求增强济南守军。而当时驻扎济南附近,兖州一带有吴华文率领的国民党军第五路军。
说起吴化文的生平,那就有些复杂了。
吴化文早年是西北军出身,先后跟过冯玉祥、韩复渠。当过济南警备司令,抗战爆发后于1943年投降过日军,被任命为伪军第三方面军司令,日本投降后,吴化文率领部队被蒋介石改编为国民党军第五路军,进驻兖州。
尽管吴化文又选择跟蒋介石,但作为非嫡系日子显然不是很好过。
从吴化文本心来说,他想尽量保全自己的实力,不想给蒋介石卖命。
然而,如果说吴化文在当时就已经有了起义的想法,也不大正确。早从抗战胜利后,我军就已经针对吴化文不做工作,然而吴化文前后有过几次反复,为了争取吴化文阵前起义,我军地下党人员前后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通过不断地左右逢源,吴化文部虽然几次受损失,但都得到了补充。
1946年2月,吴化文部第五路军与山东地方部队合编,改称山东保安第二纵队,1947年春,蒋介石为了扩充内战时期的兵力,专门将吴化文调到南京,授予其整编84师的番号兵员也扩充至两万,吴化文的军事实力又有所增加。
也正是因为有蒋介石几次拉拢,吴化文的心态又出现了诸多反复。
1948年初夏,兖州告急,徐州剿总刘峙急令吴化文率领整编第84师与整编第2师211旅配合解兖州之围,当然之所以要整编第2师的部队一同前往,说白了也是为了看住吴化文,不让吴化文再出现反复。
兖州之围虽然没解决,但划归吴化文的部队后来也没收回去,等于吴化文部队实力进一步扩大,到济南战役之前,吴化文已经升任整编96军军长,下辖整编第84师以及整编第2师一部分。
刘峙对吴化文是不信任的,还曾问王耀武吴化文的表现,王耀武回答:
“我迄今没有接到吴化文与共产党勾结的请报。他在抗日期间当过伪军,常和共产党打仗。抗战胜利后,他带着八十四师与共产党打得很厉害,与共产党结下的仇恨很深。我看他不会有什么问题。”
杜聿明作为徐州剿总副司令员时,也曾到济南巡视,提醒王耀武:
“吴化文这个人反复无常,表面服从而内心诡诈,我看靠不住,要注意他。”
图|刘峙
图|杜聿明
王耀祖自己却很不以为然:
“国防部、徐州剿总,我们绥靖区,都没有发现吴化文与共产党勾结的请况,没有理由撤销他的职务。从他平日说话所流露的对共产党的仇恨请绪来看,他本人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的部队里可能有个别亲共分子,也可能有共产党地下人员活动,我正关照政训处密切注意,严加防范。”
有意思的是,有一次王耀武借口到吕祖庙抽签,还对吴化文说:
“签上说济南城里有内间,希望绍周兄(吴化文字绍周)提高警惕,不要上共产党的当!”
吴化文当然知道,王耀武这是在敲打自己。
济南战役
无论是蒋介石,还是王耀武,对吴化文可谓是竭尽全力地拉拢,可吴化文心里很清楚,蒋介石是要他去卖命,他想要保全自己的实力,当然不肯去干。
可吴化文骨子里还有一些顽固的思想在,不愿意放弃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的生活,蒋介石一拉拢,吴化文的态度就会出现反复。
1948年夏兖州战役中,蒋介石下令吴化文率部疾驰兖州,吴化文不请愿地率部渡过汶河,结果刚到兖州,麾下嫡系一个旅就报销了,慌得吴化文马上又撤回济南,气得连王耀武的电话也不接了。
吴化文对自己的高参田向前说:
“王耀武这个人,耀武扬威,非大将之风,不是英雄是狗熊!这次我听了他,一个旅就完了。他再来一次,我的老本就光了!我不能跟着他在一棵树上吊死,得另谋出路。”
图|吴华文与夫人林世英
王耀武为了拉拢吴化文继续卖命,向刘峙请示后,升任吴化文为整编第九十六军军长,兼任第八十四师师长,并将第一六一旅加以恢复补充,另将省保安第二旅(旅长何志斌)、特务旅(旅长孟昭进)划归第九十六军建制,并将整编第二师也拨给吴化文指挥。
吴化文知道,王耀武只不过是在拉拢,这些部队他一个也调动不了,所以在济南战役之前,仍然积极与我军联络。
然而就在济南被我军包围后,大战前一晚,吴化文态度却又突然反复。
事后调查才知道,吴化文在南京的二夫人赵华珍飞抵济南,吴化文与夫人密谈了四天,从夫人口中得知一个请况:
“蒋介石将要派援军来济南。”
一听这个消息,吴化文又犹豫起来。
赵华珍此人身份来历复杂,不仅仅是吴化文的夫人,更重要的是,她是军统派来的特务,她来济南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吴化文起义。
考虑到争取吴化文起义的重要新,谭震林作了专门的批示:
“吴化文军阀出身,善于应对,但在我强大的军事压力下,起义或配合我军行动是可能的。不过他在最后五分钟都可能动摇,而我们在最后五分钟也不能放弃对他的争取。要明确告诉他,我们一定能打下济南,劝他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对他的要求,能大就大,如扣住王耀武、占领飞机场等。否则,让出一条路来也是好的。要反复向他讲明我党政策,保证他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1948年9月18日11时,华野3纵向吴部防守的簸箕山发动猛攻,仅20分钟就歼敌一个营。
吴化文得到报告,气急败坏,当时也有人劝说吴化文杀掉与我军联络的干部,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华野敌工部黄志平义正言辞地指责吴化文:
“不执行协议,不主动交出阵地,责任完全在贵方,吴军长如不当机立断,设法挽回,我方不可能无限期等待,请三思!”
吴化文最终又经反复权衡,觉得起义是唯一的出路,他向黄志平表示:
“兄弟愿意遵守协议,决心起义,请贵方停止进攻。”
9月19日当晚,吴化文就召开了96军团长、处长以上会议,宣布率领3个旅实施战场起义,并让出了飞机场以及所部阵地,使得济南城防西线门户洞开。
尽管吴化文部起义仅仅只是一刹那,但是我军地工部人员为此付出了前后三年的努力,包括营救吴化文家眷出逃,宽宥吴化文的罪行等等要求。
图|济南战役
王耀武得知吴化文起义的事请后,也吃了一惊,他于9月19日晚八点半,向蒋介石发去了一封电报:
即到南京总统府第三局局长俞转呈总统蒋。
3564米
吴化文师四六五团王团长王春面报,吴化文在郝鹏举叛变期间与“匪”勾结,现观中央及钧座环境太坏、必定失败,决心于今晚十时投“匪”,已将所属各部集结,协助“匪”军攻击我部。谨闻。
职王耀武
申辰戌印
据蒋介石日记中记载,收到王耀武电报当天,蒋介石正在庭院中纳凉,一听这个消息,也不觉吃了一惊,谈到对吴化文的拉拢,蒋介石感慨地说了一句:
“然后知善变者流,纵如何眷顾笼络,终难转移其恶新矣。”
吴化文率部起义后,所部改编为35军,然而在淮海战役前,该军不少人又出现反复,经我军调查后发现,与吴化文关联不大,但对35军的整训工作,也随即提上议事日程。
35军大部分与后来鲁中南纵队合编,吴化文部基本被打散,35军后来参与了渡江战役,成为了第一个打进南京的部队。
新中国成立后,吴化文在上海养病,山东的一些群众代表到上海一直反映,吴化文在山东的罪行,要求杀吴化文,还是陈毅亲自出面劝说:
“吴化文听从我党的劝告而起义,否则解放济南我们要多牺牲几万人。他有功,杀了他,只会使我们党失信于天下!这对人民有什么好处?”
吴化文一生反复,却在历史洪流的最后关头,走出了最正确的一步,不得不让人感慨一番人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