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西安日报
老郑没想到老彭铁了心,硬是不愿意离开他的石板房。
那座石板房很简陋,要不是房前屋后被收拾得干净利落,老郑根本不相信这里还有人居住。要知道,石板房的四周全是两层三层的小洋楼,谁能想到还有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呢。
村主任说,那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孤寡老人,“这户一千个一万个没有问题。”老郑还难得指示手下,按最高的标准赔偿,让人盖得起三间窗明几净的新瓦房。他知道,按拆迁补偿标准是难盖得起三间大瓦房的,便暗示手下帮一下那个老人,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谁会想到老实人竟不愿意。 他们说给老人重新盖房,或者给他争取一套搬迁房,再给他补偿一笔钱,让他生活再无后顾之忧。任凭他们磨破嘴皮说破天,老人只有一句话——不搬!
村主任说不要着急,等他抽空把老人灌醉——老人爱喝酒。待老人喝醉后,他让村民帮老人把家搬了,用挖机拆房子。村主任还说,老彭是个老实人,生米做成熟饭,他还能翻天不成。
“怎么能这样呢?”老郑走南闯北,铁路修了几万公里,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他曾经赤膊上阵,和地痞流氓搏斗,维护国家利益;他曾经舌战群雄,对簿公堂,保护国家利益,从来没有用公权力侵犯过老实人的利益。他知道,老实人活得太难了。
他买了两瓶“西凤”酒去看老彭。他想和老人喝一场酒,探探老人的心结。他没想到,石板房看起来破旧,屋里收拾得却十分干净。水泥地,白灰墙,布艺沙发,电视机、冰箱,灶房里还是煤气灶。看那些摆设,不像一个贫困的人家呀,他为什么不盖新房呢?
老彭好客,见老郑提溜着两瓶酒,嚷嚷炒菜喝酒。老郑专门来喝酒的,自然不会客气,任由老彭忙活。他知道,烟是和气草,酒是暖心的要,好多事儿都是在酒桌上谈好的。
老彭平日一个人喝闷酒,今日有领导陪他喝酒,很是高兴。他要划拳,还要猜宝。老彭手气也好,赢多输少,喝得老脸红光闪烁,玩得高兴舒心。老郑是个老江湖了,趁机把话题拉到搬迁的事儿上。
老彭“唰”地拉下脸,说:“不搬!” 怎么不搬呢?老彭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起他妻子。老彭不是孤寡老人,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石板房是他和妻子一起盖的。那时穷,请不起人,房基是他们夫妻双手挖出又用石头砌好,土墙是他们夫妻用土干打垒竖起来的,房上的石板也是他们从后山崖头一块块架在屋顶上的。
老彭满满地喝下一杯酒,惨淡地笑了笑,又说:“我以为房子盖好了,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呢。没想到老婆得了一场病,啥都好好的,可脑子坏了,记不得回家的路了。村里都是石板房,她记不得那一座是自己的。后来,她带着两岁的儿子和一个亲戚去镇上赶场,不小心跑丢了,彻底忘记回家的路。”
“ 你没去找找?”“ 谁说我没找?二十年了,我一直都在寻找她娘俩,可就是没找到啊!”“那你更应该借此机会盖几间好房,等他们回来过好日子呀。”“我也这么想过。这些年国家政策好,我还挣了一点钱。看周围家家户户都盖上了小楼房,我也想盖一座小楼房,等他们回来。回头一想,老婆脑子有问题,要是他们回来找不到石板房,找不到家,该咋办?” 老彭说到这里,又喝下一杯酒,冲老郑说:“领导,我不是不讲道理,不是不搬。我是不敢搬呀!”说着,他还莫莫索索从床拐角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老郑,说:“请你行行好,让铁路拐个弯绕一下行不?把我家的石板房留着,好让那娘儿俩回来了能找到家。”
老郑听了,忍不住热泪涟涟。他把银行卡放回那只满是老茧的手里,又拍拍老彭的肩膀,走了。老郑再没找过老彭,他和村主任商量,在村口显眼的坡边,仿照老彭的房子修了一座石板房。新新的石板房,古朴别致又功能齐全。他们还修了一条水泥路连接村道,房前还栽了一盏太阳能灯。
老彭见了,黝黑的脸上顿时热泪纵横。他知道,即就是漆黑的夜晚,妻子都能找到家, 因为夜空里拥有一盏明亮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