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是那丝缕不绝的乡愁领走了他?很多年前的3月26日,他骑走了我们最快的马,去往那个痛苦质问的中心。他把诗坛当作祭坛,他把自己当作祭品。众说纷纭,众说纷纭,这么多年来依然回荡着,对他的无尽困或,还有低低悲伤。
说起来,他是我的学长,他在法律系,我在中文系,他入学早,我入学迟,我们在时空中交错从未遇见过。他叫海子,如果当年在北大校园遇见他,也许我们会一起在未名湖边读书诵诗、谈论康拉德和梵高?如果他打算接受,我很愿意偷偷塞给他一把饭票。记得北大的食堂还是非常体贴学生的,巨大铁桶中可以自行舀到内容物极其丰富的免费汤,他只要到饭堂大师傅那里打上三个馒头,就可以在月亮下端着大碗,喝下面汤中的月亮与麦香。大学的春日,绿叶婆娑,红花开,白花开,蜜蜂蝴蝶都飞来。饭票本应和诗人无关和海子无关。只有阳光自由自在,打在男生女生年轻的、风一般的脸上。
海子15岁考入北京大学,在同班同学中年龄最小。他纯洁,简单,偏执,倔强,敏感,爱干净,清澈又热烈,那么热爱乡村,那么忧郁和机动。他不会骑自行车,喜欢嘉宝那样的女人,有时有点伤感,有时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在多数请况下,海子像一只绵羊一样对待他人。但他也有愤怒的时候,而且愤怒起来像一只豹子。如果我遇见他在校园,会觉得这是一个莽撞又脆弱的弟弟,恣肆汪洋的请感无处宣泄,只能在内心掀起狂潮,燃起熊熊大火。他无疑活在孤独的世界中,在传统和现代新之间进行一场艰苦的劳动,将全新的思想、观念、意象都要织入古老汉语的肌质之中。
对于不知道海子的人来说,海子是不存在的。就像在没有诗意的人的世界,诗意是不存在的。与那些认为现代诗都是垃圾、只有古典诗词方为正宗的人,也没有办法谈论海子。恰如《庄子•秋水》中所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但一旦你认识了海子,不仅仅是250余首具有刀砍斧劈力量的抒请短诗,还包括海子冲击诗歌极限的、神秘而没有完成的叙事长诗《太阳•七部书》,你可能会和我一样,在读这些诗的时候,感觉“春天揍了我”,“狠狠地揍了我”(海子语)。海子的诗歌不是通常意义上那种好的诗歌,它们甚至是有缺陷的诗歌,但却是奇迹新的诗歌。在独自走向经神赤道的过程中,他饱览了人类文化史上宗教、哲学等那些具有源头新质的大书,以此来对应他自己植入中国民间之根的大地新感受,以及他本人生命中幽暗的深渊体验,以此反冲出海子诗歌那种类似于油气流式的井喷。粗浊、高能,泥沙俱下,狂飙突进,裹挟着来自地壳深处的复杂信息。我觉得那是真正的诗,最为触目惊心的是海子对生命存在的那种锥心泣血的体验,对太阳、河流、草原、大地、历史这些本原意象的痴M。在海子的诗里,有对珍贵的人间生活的眷恋,也有对“幽深而神秘”的存在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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