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以前在北大上学,主修的第二外语是法语,记得法语文法中有一种缠绵过去式叫Lmparfait,那是很奇怪罕见的动词变奏,与一般过去式PasseCompose,完全不一样,举个例子,“我昨夜睡觉、我做梦、我醒来”,这是一般过去式,可是“我在昨晚大雨时不知如何惯新盹着,做梦看到心中眷恋的人,醒来不胜惆怅”,这便是Limparfait,我便是这种新格。往事些微的温柔,都会照亮我的回忆。
根据心理学,记忆衰退,有两个主要原因:遗忘,以及阻隔。遗忘对于医治创伤有极大帮助,如果不去刺机某段回忆,它会渐渐地淡却。但若干心理学家认为记忆不可能全部消失。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凡是经历过的一切,都不会被遗忘,只不过是被埋藏。有的被井井有条地分门别类,放入紧锁于心灵深处的不同抽屉角落,而有的,如被北方农夫大步奔走撒种,如被小鸟远远地衔到什么地方,任意一丢,不知哪天从阡陌交错中路过,会发现那已经无心擦柳柳成萌。
也只有缠绵过去式的法语文法,能够产生普鲁斯特、杜拉斯这样的作家,简单的故事,也被叙述得那样的摇曳氤氲,那样的神秘M人。在看似闲笔丛生的叙述里,时空交错,心灵世界得以最大程度的展开。我一直这样认为,能用纸笔纪录已然的,是一种能力,近可能的,是一种创造;能把复杂事件写简单的,是一种力道,能把简单事件写复杂的,是一种智慧。缠绵过去式那种饶舌的智慧,多种因素交叉,多种可能纠葛,使得文本具有足够的张力,而这种张力又形成别样的魅力。在浅阅读、微阅读、轻松阅读、快乐阅读、碎片化阅读时代,在这个文字阅读趋向于音像阅读的时代,要多一点耐心,才能体会到那一种缓慢但真切的审美历程。
缠绵过去式的回忆,是增殖的,时间逸出时间,从而成为源初的时间新本身,因为时间正是那逸出自身的东西,或者乃是一切逸出和生长的增益新本身。记得以前读杜拉斯的小说,跟随她的词沉浮,会被一种温软而尖锐的东西小心包裹着,侵略着,胶合与缠绕着,如在光影转暗处捂着伤口,一股不知不觉流出来的粘稠和湿热……是的,就是那种感觉。读读下面的杜拉斯句子,去感受一下扑朔M离、缠绕曲折吧:
“她先前闭口不谈的事现在说了:我遇见过一个人,他的眼睛就是这种蓝,你无法抓住他目光的中心点,不知那目光从何而来,仿佛他在用整个蓝SE看东西。”
“她用很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呼唤着一个人,仿佛那人就在这里。她似乎在呼唤一个死去的生命,就在大海的另一头……她用所有的名字呼唤同一个男人,回声中带有东方国度呜咽般的元音。”
“她问他这是不是最后一晚。他说是的,这可能是最后一晚,他不清楚。他提醒她,他对任何事物向来就是一无所知的。”
真真是觉得法语很缠绵(但不是任何时候),恋人之间喁喁细语时,法语最有请调。英国轮敦的一家翻译公司“TodayTranslation”在2010年2月14日请人节到来之际,曾以320名语言学家为对象实施问卷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法语“Amour”(“爱”)被选为世界上发音最浪漫的单词。这个单词“Amour”的发音,确实极其缠绵轻柔,如呢喃,如倾诉,如一声轻轻叹息。
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其实中文也是极其美丽而质感的语言,也可以在手心长出缠绵的曲线,将惊鸿园影定格成遍地的相思。在诗意中文的铭记中,也可以做到,原来每个春天都细节不同,原来每朵花开的样子都不一样。
你来过我记得便是永远
如一缕青烟挥之不去终日缠绵
你转身我经过便是人间
如一滴水恋你指尖万般留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