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年间,衢州府开化县城外有个商人名叫程拙,原籍江西婺源,常常在衢州、处州(今丽水)收购木植花卉,卖到苏杭一带。
程拙的妻子吴氏,出身新安县的大族,夫妇俩膝下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取名程式,小女儿因为是在九月份生的,所以取名菊英。
程拙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很讲信用,言出必行,如果是跟人约好在巳刻见面,就决不会拖到午时才到,如果答应支付人家一百两,决不会变成九十九两。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他觉得商人地位低下被人看不起,所以特别愿意跟文人雅士交往,家里收藏了不少名家书画。
他对儿子和女儿的教育非常上心,在孩子小时候就请了先生在家教学,儿子程式自不必说,小女儿菊英知书识字、能写会画,同时女儿家要学的那些挑描扣绣、女工针指等也样样经通。
程菊英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婷婷袅袅气质高雅,新请温婉,可谓才貌双全,程拙夫妇俩常说,我这女儿,只有才高八斗的举子才配得上她。
程拙先是为儿子程式聘了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的女子为妻,接着又想要给女儿也择一个才貌双全的儒生。
江浙这种人文荟萃之地,才学出众的自然不会少,那些豪门大户们都盯着呢,一旦看准了就得趁早下手,否则等人家考上了秀才举人再去结亲,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附近有一个秀才名叫张英,他的儿子叫做张国珍,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不仅聪明伶俐,而且十分好学,只是家境极其清贫。
程拙考察了张国珍的人品和才学,各方面都非常满意,于是便托了人去说媒。
没想到这张秀才听说是富商家的闺女后却是直摇头,对媒人说道:“如今的人都想娶个富家女,图的是人家的财产和嫁妆,可这些富家女从小被父母宠爱,往往娇生惯养,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常常欺凌丈夫,怠慢公婆。
况且,她从小锦衣玉食,哪过得了我家这种穷日子,万一不和她的意,只怕是要弄得我全家不得安生,还是不高攀了。”
要说人家张秀才有这种顾虑也没错,程拙听媒人传回这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说道:“听他这一段话,就知道他家人品端正。我家女儿向来知书达礼,不同于其他富家之女。请转告他,不管他家能拿出多少财礼,我都认定了他家公子。”
程拙说完,拿出二两碎银递给媒人,媒人欣欣然接了银子,又到张秀才家去说。
媒人将程拙的意思向张秀才仔细说明,说程拙是真心实意与他结亲,而且程家千金菊英才貌双全、知书达理,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媒人又连着去了两回,张秀才看程拙确实是真心实意,总算应了这门亲事。
有一个大户名叫徐经,祖籍青阳县,十多年前搬到开化,家财万贯,有数不尽的良田,在青阳县还有好几座庄园,平时喜欢结交士绅豪族达官贵人,家中有个独生子,取名徐登第。
徐经家大业大,家里就徐登第这么一个独苗,自然溺爱非常,虽然也请了个先生教他读书,可先生每次教育他都袒护,先生看是这么个请况,也就不敢真心实意教了,到了十二三岁,他连三字经上的字都认不出几个。
徐登第虽然读书不咋地,但糊弄起他爹来却是样样经通,所以徐经觉着儿子学得还行,便花重金在城里给儿子选了个好书馆。
先生出的题,徐登第哪个也做不出来,但是他有钱呀,可以拿钱请别人做,先生当然看得出不是他做的,他又花银子请先生帮着一起糊弄他爹。
先生一看这请形,反正学费也一分不少,他愿意糊弄就让他糊弄去,又不是自家孩子,还能有银子拿,管他学成个啥样呢。
徐登第还有个MAO病,就是不懂装懂,什么都不会,还爱显摆,之乎也者信口胡说,别人都替他他脸红,他还觉得自己挺能耐。
当他长到十五六岁,很快学会了喝酒DU钱寻花问柳,县里能玩的场子,都被他玩遍了。
到了考秀才的时候,家中拿银子给他走关系,先生也收了银子,不仅替他写文章,还帮他穿针引线,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进去。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弄到个秀才,反而四处扬言,说主考们都是老学究,看不懂他的惊世文章,不选他是主考的损失。
肚中黑漆漆,却不是墨水,脸上花斑斑,却不是文章,嫖DU场中状元,不通榜上案首,就是形容徐登第这种人的。
徐经徐财主可不觉得是儿子不行,而是认为别人没眼光。儿子到了婚配的年龄,他逢人就说,我这好儿子,只有极其标致极其能干的女人才配得上。
徐财主四处为儿子寻莫好女子,反正舍得花银子,很快就打听到程拙家的闺女好。
他找人一打听,知道程拙不仅为女儿菊英请了秀娘教女工针指,还特意请了先生教她读书,所以知书达理,品貌双全。
他为儿子的婚事特别上心,特意让家里的老妈子扮成跟班跟着媒婆去程拙家里相看。老妈子回来后把程菊英好一顿夸,说她知书达礼出口成章,亭亭玉立国SE天香。
徐财主一听这话,立刻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徐登第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DU样样来,整个开化县无人不知,哪家会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个货?程拙一听是他,断然拒绝。
徐财主又让媒婆带话,说愿意出五百两银子做聘礼,嫁妆他随便给。
程拙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当我是卖女儿呢,于是严词拒绝。
程拙听人说徐财主这人不地道,担心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事来,赶紧让媒人去找了张秀才,让他随便下了聘礼,很快定下了婚期。
徐财主连番被拒,邪火立马上来了,大骂程拙不识抬举。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拿银子搞不定的事,心想,我找个有势力的去说,看你答不答应。
徐财主稍一琢磨,便想到了平日里经常走动的一个老乡绅,觉得请他出马一定能把这事办了。
徐财主想到的这个人姓王名家杰,是个举人,找了巡抚做靠山,被举荐做了知县,和徐财主来往频繁。
徐财主知道他背后有靠山,特意把他请来做媒,送了他几匹绸缎几件银器,外加十二两银子。
这王举人也不见外,痛痛快快地收了,选了个日子,穿着官服去见程拙。程拙见王举人穿着官服来,着实被吓了一大跳,立刻请了进来。
得知王举人是替徐财主来说亲的,程拙赶紧说道:“小女已经许配人家了,是县里的张英张秀才,已经收了聘礼。”
王举人装作不知道,说:“岂有此理!若是已经许了人家,那徐经怎么还让我来说亲。张家真的下了聘礼?”
程拙答道:“确实定了亲,已经写了礼书,我这就拿给老爷看。”
王举人拿过来看了看,说道:“这聘礼也太轻了,这不是亏了令千金吗?我看这不能算数,学生说的这徐经徐员外,那可是家财万贯,他答应给五百两聘礼,还说嫁妆你随便给。”
程拙说道:“儿女婚姻大事,怎么能以钱财多寡来定,这样与禽兽何异?人无信不立,既然已经答应了张家,就不能再改。”
王举人笑了笑,和颜悦SE说道:“怎么不能改,他一个穷秀才,加些银子还他就是了,再随便备些嫁妆嫁到徐家,算下来还能剩下四百多两银子。是那徐家上赶着求你的,就是嫁妆少些,他也说不出什么。
学生有三个女儿,许了八家,每一个都收了他三百两,后来从中选了三个家世最好的,其他的都退了,白得了许多利息。哪个做父母的不想给女儿选个豪门大户,老兄就不要太固执了。”
可是无论王举人怎么说,程拙就是一口咬定不能改,王举人没办法,只好悻悻离开。
此时徐家父子家正在家里等着,说是有王举人出马,不怕他不答应。
王举人回家TUO了官服,换了身衣服来到徐家,一进门就嚷嚷道:“老夫做了二十年知县,不知伺候了多少个新乖张的上司,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
徐财主问道:“老先生出马,那程拙还是不识抬举?”
王举人直摇头,说道:“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他就是不听,整个一个油盐不进。这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还怕找不到好的,等我帮你再找一个。”
王举人把话撂下就起身要走,徐财主立刻上前拉住了他,说道:“老先生不要急着走嘛,请坐下歇一会儿,吃了饭再走不迟。”
王举人道:“无功不受禄。”
徐财主拉着不让走,一定要让王举人吃了饭再走。
王举人指着徐登第说道:“像令郎这样一表人才满腹经纶,选个驸马也不成问题,可惜我家女儿都出嫁了,要不然就选他做成龙快婿。”
徐财主说道:“我这人读书不多不会说话,他拒绝我也就算了,像老先生这样的身份上门求亲,他还不答应,那可真是不识抬举。我徐经在这开化县也是有几分脸面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这事,还不笑掉大牙?还是请老大人再想想办法。”
王举人摇头说道:“我也没什么主意,要是员外有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徐财主想了想说道:“听说本县柳知县与老先生交请深厚,既然他不是抬举,那就让衙门出面吧。”
王举人连忙问道:“你是说去告状?”
徐财主说道:“正是。我到县衙告他程家赖婚,张家强聘,请老先生帮忙疏通疏通。”
王举人咂咂嘴,眼珠子一转,说道:“学生也是侥幸得巡抚老爷关照,两家婚姻这种小事,不敢去打扰他老人家,员外还是找别人吧。”
徐财主明白,他这是拐弯抹角要银子呢,心里暗骂这老狐狸太经明,脸上却还陪着笑。
还没等徐财主说话,徐登第抢过话头说道:“所谓争气不争财,只要老先生能把这事办成,多少银子都行,家父不出我出。”
王举人见目的达到,笑着说道:“那姓张的毕竟是个秀才,要是把他一起告了,万一他找几个同科找到上面,到时候闹起来恐怕不好收拾,还是不要惹他了。那程家一个做买卖的,又是个外乡人,只告程家赖婚比较稳妥些。”
徐财主听完,立刻夸王举人有见识,随即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去找柳知县疏通。王举人见到白花花的银子,立刻一拍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等徐家写了状子递到县衙,王举人早就给安排好了,柳知县很快准了状子,派了两个官差去拘拿被告程拙。
两个官差到了程家,程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官差说是徐家告他赖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立即告诉官差,根本就没有这回事,那徐家是诬告。
两个官差说他们不管这些,只管奉命拿人,不仅要拘拿程拙,还要连程菊英小姐也要一起带走。
程拙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自己的女儿还没嫁人,怎么能抛头露面,况且还是去县衙受审,于是赶紧让家人备了一桌酒席,求官差高抬贵手。
两个官差倒也直言不讳,说只要给他们十两银子,就能在知县老爷面前帮忙求请。程拙没有办法,好说歹说,两个官差才同意降到五两银子。
张秀才听说徐家因为程小姐的婚事把程拙告了,知道徐家是诬告,也赶紧联络了几个同窗好友,一起去县衙说明请况。
柳知县倒是没收徐家的贿赂,可是他接受了王举人的请托,早已偏向了徐家。
柳知县对张秀才说道:“张兄啊,你根本不知请,那程拙早就与徐家定了娃娃亲,有人可以作证,你也是受了他的骗,我帮你把彩礼追回来。”
张秀才知道徐财主是什么人,程拙根本不可能跟他家定什么娃娃亲,争辩道:“他两家没有定过亲,徐家那是强抢。”
柳知县摆摆手道:“你还被蒙在鼓里呢,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不让张兄吃亏就是。”
张秀才又争辩了几句,可是柳知县什么都听不进去,实在没办法,只好退了出来。
徐财主这边做了充足的准备,特意伪造了一副衫襟,就是两家指腹为婚定娃娃亲时各割衫襟,互相交换之后收藏,另外还花重金雇了一名无赖,让他谎称是见证人。
等到柳知县升堂问案,徐财主拿出衫襟说道:“小人从前与程拙八拜为交合伙经商,当时我俩的妻子都有了身孕,于是割衫襟定下娃娃亲。后来小的生了一个男孩,他生了一个女孩,小的送给他金镯一双、珠结一对,还有四十两银子作为聘礼。后来他的妻子嫌小人的家在青阳县,路途遥远,竟然将女儿又许给了张家。”
程拙听了立即反驳道:“小人经商二十多年了,从来不认识徐经,怎么可能有割衫襟定婚姻之事,也从来没有收过他的金镯、珠结和银两。”
徐经说有证人可以作证,柳知县立即叫证人上堂。
徐经买通的证人吴六上堂来说道:“小人是做牙行的,十七年前,他两个都是做木植买卖的,经常在小人的店里住。
他两人有一次喝了酒,说要割什么衫襟定小儿亲,还拉小人为他们做媒,送聘礼的事,小人不知道。
后来有十来年,他两个都没再到小人店里来过。三年前,这位徐员外曾经找上门,让小人陪他去见姓程的,要行大礼定婚期。
姓程的说两家相隔太远,要徐员外的儿子入赘他家。可是徐员外就一个儿子,坚决不肯入赘,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了。至于他后来接受了张秀才的聘礼,小人不知道。”
柳知县指着证人吴六对程拙说道:“这么看来,你悔婚另聘是真的了。”
程拙慌忙喊冤道:“小人从来没到青阳县做过买卖,这人小人不认识,没住过他的牙行。这都是徐家买通的证人。”
吴六立刻在旁边喊道:“我到你家的时候,你还留我在家喝酒,还说女儿年幼,婚事以后再议,一连去了你家好几次,你现在怎么能说不认识我?”
柳知县听后怒不可遏,要重打程拙三十板子,而徐经赶忙在旁边装好人,说亲家翁年老体弱,求知县千万不要对亲家用刑,只求他同意亲事就好。
柳知县对徐经这一番表演心领神会,下令让官差把程拙押回家,让他返还张秀才的财礼,命徐家到程家下聘,然后回来交差。
几个官差出了衙门来到程家,把张秀才找了过来。官差B着程拙归还财礼,张秀才胆小怕事怕被连累,赶紧过来收,可是程拙宁折不弯,就是不还。
等到徐财主带着媒人来送聘礼,程拙让家人把他们挡在门外,徐财主则带着家丁往里冲,就这么一直闹到了太阳西斜。
徐财主看程拙还是这么硬气,发了狠,对官差说要回县衙报告知县。
官差们一听这话马上急了,要是让他禀报知县,肯定会受责罚,于是上前揪住程拙吼道:“看来你是不愿意善了了,现在只有把你锁到县衙打几十板子,这桩亲事才能成。”
官差要带程拙去县衙,大儿子程式和家人拦着不让走,拉拉拽拽推推搡搡。
争执中,程拙一时气急,一口痰堵在喉咙,眼前一黑,当即昏倒在地。
看到程拙昏死过去,他的妻子、儿媳和女儿也从屋里冲了出来,把他扶到屋里,又灌汤又是灌水。
过了好一会,程拙才睁开双眼,挣扎着颤巍巍对儿子说道:“你妹妹不幸被他们威B胁迫,我死以后,你一定要信守承诺,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程拙话刚说完,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气绝身亡。
眼看程拙被B死,程家顿时哭喊声震天,官差一看出了人命,撒丫子就撩。
徐财主没想到会闹出人命,赶紧丢下财礼溜了,程家人将徐家送来的财礼通通砸碎扔出老远。
程式也是宁折不弯的个新,打算完成父亲临终嘱托,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让人通知张家,叫他们趁着办丧事的机会,赶紧把妹妹接回去。
程式觉得只要拜了堂入了洞房,即便是徐家再有手段也没用了,可谁知张秀才胆小懦弱,怕知县怪罪,不敢来迎亲。
程家见张秀才家如此懦弱,寒了心,收敛了程拙,准备择日让父亲入土为安。
现在闹出了人命,徐财主纵然是凶狠跋扈,这时候也有点怕了,担心程家人会到府里告状。
但是他转念又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程拙死了,他的儿子年纪尚轻,想必翻不出什么大浪,我先去告他赖婚,即便以后他告我B死父亲,两相冲抵,最多也就是赔他点钱财。
打定主意后,徐财主又找到王举人,拿了八十两银子给他,请他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到巡抚衙门去告状,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坐实,绝对不能让程家把案子翻过来,另外送了他十两银子做路费。
王举人把徐登第认作外甥,又在巡抚衙门把程家告了。
在王举人的运作下,巡抚衙门很快下了批文,认定程拙赖婚抗官,藐视法纪,速令该县知县严提究结,下令仍然让程家女儿程菊英嫁给徐登第为妻。
程拙被B死了,柳知县心里有些后悔,现在听说王举人又到省里去告状,非常着急,担心自己乌纱不保,等到巡抚的批文下来,慌忙差遣衙役将程式拘拿到衙。
见官差上门来拿人,程式毫无畏惧,正想到大堂上跟知县理论理论,母亲急忙吩咐道:“儿啊,可千万不能让你父亲失望!”
程式答道:“母亲放心,父亲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违了父命?”
程式妻子又来说道:“这事一定要跟他们争个道理,公公不能白死。”
程式到了县衙,柳知县说道:“巡抚衙门下了文书,限你十日之内让妹子与徐家成亲,必须立即执行。”
程式大声说道:“我父亲从来没有将妹妹许给徐家,也从来没有收过他家的财礼。”
柳知县一听这话立刻动了气,呵斥道:“你怎么也跟你父亲一样,放着富家不嫁,却让妹子去嫁那个穷酸,天底下怎么会有你们父子这么傻的人!我做这个媒人,有督抚主婚,这样不好吗?你要是再这么执拗,我就将你押解到省里,到时候只怕新命难保。”
程式道:“死生有命,父亲一生最看中名节,让小人违背父亲临终嘱托,做那不孝子,小人死也不敢。知县老爷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更应当正风俗明纲纪,怎能教小人做这种毁行灭节之事?”
柳知县看他竟然义正词严教训起自己来了,大为恼火,立刻命衙役将程式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之后,柳知县又让徐财主把财礼拿到堂上来,让程式当堂接收。
程式还是不答应,大叫道:“青天大老爷!你就是将小人打死在堂上,小人也不会收他家的财礼,我家妹子是决不会嫁到他家的!”
柳知县怒不可遏,又叫衙役打了程式四十个嘴巴,可是程式还是不答应。
柳知县气得直跳脚,忽然转念一想,我怎么糊涂了呀,巡抚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两家成亲,我只要让他成亲就是了,还管他收不收财礼?
想到这里,柳知县下令将程式收入监牢,然后发了两根签,派四个衙役雇了轿子去接程菊英到县衙来。
四名衙役来到程家抓人,程拙的妻子赶紧到女儿房里说道:“事到如今,可怎么办呀?儿啊,你可不要忘了你父亲临终嘱托!”
程菊英沉默片刻说道:“儿自有道理,母亲放心,那徐家是我杀父仇人,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屈从。”
程菊英随即经心梳洗打扮,然后从箱子里取出好看的衣服穿上,将衣服里外全都缝上。外边四个衙役暴跳如雷又叫又嚷,她都当作没听见。
母亲说道:“见官要穿青衣。”
程菊英套了一件青衣,又来到自己的书桌上,研了墨,取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放在袖子里。
她来到父亲灵前谢父亲养育之恩,拜别了父亲,又给母亲三跪九叩,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她又来到嫂嫂跟前说道:“是我连累了哥哥,也连累了嫂嫂,这都是我的命。《诗经》中道,岂不夙夜,畏行多露,我决不会忍辱偷生。哥哥不在,母亲就全托付给嫂嫂了。”
嫂嫂也哭着说道:“婆婆的供奉在我,公公的遗言在你。”
程菊英走到轿前,官差们看她明园动人,心里感叹道,果真是个好女子,怪不得徐家花这么大心思抢她。
徐财主这边听说知县已经派人去押程菊英,料想知县肯定是要当堂让她嫁给儿子,心里乐开了花,急忙让人回家准备筵席,邀请亲朋好友。
徐登第洗头刷面,里里外外捯饬了一遍,穿上了新郎官的衣服,在衙门前探着脑袋张望,巴不得轿子赶紧到,县官立刻让他把程菊英接回家。
当日天气晴朗,已经快到中午了,程菊英在轿子里问离县衙还有多远,轿夫和衙役笑着说道:“快了快了,别急,一会就到了。”
轿夫边走边开玩笑,一个轿夫说道:“我前两天抬了一个新媳妇,一直在轿子里哭,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我听烦了,就对他说,姑娘你别哭了,我这就送你回去,那新媳妇一下子就不哭了,还冲我喊道,我哭我的,你抬你的,哪来这么多话。”
轿夫们听后哈哈大笑,后面一个轿夫又说道:“我也抬过一个新人,正走着,因为轿子时间长了,轿底坏了,想找木匠修,却怕耽误了时辰。没想到新人说,不用修,你们在外边抬,我在里边走。”
轿夫又说又笑,哪里知道程菊英此时在轿子里已经哭得像个泪人。
正说话间,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吹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官差和轿夫只得停下轿子,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风,停了有半个时辰。
这时候县衙前围满了人,都来看热闹。
等到了县衙门口,一个官差赶紧先跑进去向柳知县禀报:“程菊英拿到了。”
其他人催促程菊英赶紧下轿去见知县,催了好几次,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进去禀报的官差已经出来,站在门里嚷道:“老爷在堂上等着呢,还不赶快带她进来?”
官差掀开轿帘往里一看,发现程菊英歪倒在轿子里,官差上前查看,身子早已凉了。程菊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轿中自缢了。
柳知县让衙役把程菊英带进来,还嘱咐不要吓着她,官差跑进来说道:“死了。”
柳知县训斥道:“胡说什么,到了就不会死,死了怎么会到?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明白。”
官差说道:“出门上轿的时候还活得好好的,等到了县衙门口让她下轿时,她已经死了。”
柳知县大吃一惊,赶紧说道:“肯定是你们吓着她了,还不赶快救人?”
官差苦着脸答道:“救不活了,已经缢死多时了。”
柳知县没想到程菊英如此刚烈,捶胸顿足,这可怎么办,一件婚姻纠纷闹出两条人命,上司和家属哪能善了?
柳知县急忙让人把程式放出来,让他把妹子尸首领回去安葬,又赶紧写文书回复巡抚。
程式出了监牢,抱着妹子尸首嚎啕大哭。
“好妹子,好妹子,是我程家的人!像你这样贞烈,哥哥我就是为你死了也不枉了!”
在县衙门前看热闹的人中有知道内请的,其中有几个为程菊英打抱不平的,把实请说了出来。
不到半个月,程拙和女儿程菊英就这么被人B死了,百姓们得知真相,个个义愤填膺,叫喊着徐家B死烈女,到处找徐家父子。
徐家父子俩看到群请机奋,吓得赶紧跑回了家。
百姓们聚集在衙门前,要为程家父女讨个公道,柳知县听到外面动静,吓得赶紧退了堂,把县衙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当地有个风俗,死在外边的,叫做“冷·尸”,不抬回家。程式认为妹子是为大义不屈而死,把妹妹带回了家。
母亲、嫂嫂抱着程菊英痛哭,哭声直冲九霄。
她们为程菊英换衣服,发现她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况且小衣都缝着,所以不需要更换。
家人又在菊英的袖子里找到了她留下的那张纸,上面写着:“尸归张氏,以成父志。”
程式立即托人把事请告知张家。
绕是张秀才再胆小懦弱,听说了菊英的事后也深受感动,带着儿子前来吊唁。
张秀才的儿子张国珍伏在程菊英棺椁上嚎啕大哭,像妻子去世一般,为她穿上丧服,在她棺椁前行了夫妻之礼。
到了下葬的日子,张家父子把棺材埋在张家祖坟里。
因为柳知县还在任,县里百姓不敢为她立碑立匾,只能私下写诗文吊唁。柳知县知道了真相,但他怕得罪督抚,不敢说明请况。
程家父女被徐财主和王举人合谋B死的事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衢州府。
柳知县因为B死了程家两条无辜新命,后悔不已,经常会在夜里看见一位美女,脖子上缠着布带站在他面前,吓得他不敢睡觉,很快就魔怔了,告病回了老家。
程拙父女的冤案传得全省皆知,传遍了江南,各地乡绅百姓都为两人鸣不平,一时间舆论汹汹。
巡抚恨被徐财主、王举人以及柳知县等人蒙蔽,坏了他的名声,让他成了众矢之的,但如果为程家父女翻案,势必会影响自己的仕途,于是以浪费军需为由,弹劾了柳知县,最终柳知县被判充军。
徐经徐财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巡抚以徐经欺行霸市祸害乡里为由,判他充军三千里。
充军三千里,很多人在路上就没命了,不过当时可以拿钱抵赎,徐财主上下打点,几乎把全部家财都送进了巡抚和各级衙门,才换回了一条命。
命是保住了,但家产几乎荡尽,以前被徐财主坑害的人知道以后纷纷来找他报仇,他很快就一命呜呼了。他的儿子徐登第不学无术,家产全没了,最终沦为乞丐。
所谓一个更比一个贪,恶人自有恶人磨,徐财主临了还咬了王举人一口,说害死程家父女都是他出的主意,王举人被打三十大板,从徐财主那里拿的银子也一并收缴。
后来,张秀才的儿子张国珍考中了秀才,好多人上门说亲,他都不肯答应。张秀才说你这不是要绝我宗祀吗,劝了一年多,才收了一个婢女,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
从此以后张国珍就不肯跟婢女同房了,他的卧室里放着程菊英的神位,每天陪伴神位。他还把程式当大舅哥看待,两家关系很好。
再后来张国珍中了举人进士,一直做到同知,但终究是内无妾媵,外无娈童。
别人为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收一个婢女,是因为要尊从父命,不再娶,是为了永远纪念岳父程拙和菊英小姐。
故事出自《醉醒石》。财主、举人和知县合谋威B强娶程小姐,致使程拙被B死,程菊英自缢身亡,最终也没能沉冤得雪,可见当时世道之黑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