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仕壥出生于永乐十一年,他的父亲是代藩世子朱逊煓。虽然朱仕壥不是嫡子,但是按照朝廷的规定朱仕壥还是有机会被册封为世孙(或世子),从而继承代藩亲王爵位的。然而朱仕壥的人生仅仅是看上去一片光明,他出生后的实际境遇却相当悲惨。
注:《皇明祖训》规定“待王与正妃年五十无嫡,始立庶长子为王世子”,朱逊煓直到二十六岁亡故也一直无嫡出。
代简王朱桂因为历史原因(详见明初头号恶人朱桂,一辈子横行不法的原因很简单“家父朱元璋”),非常厌恶代王妃徐氏和世子朱逊煓,很早就把他们母子赶出了王府并断了供给。朱仕壥出生时虽然靠着朱逊煓的宗禄还不至于饿肚子,但是日常生活就远远不如其他藩王子孙了。
永乐十六年,朱仕壥的生活跌入谷底,这一年他的父亲朱逊煓病逝。六岁的朱仕壥不但失去了父亲,一家子也没了生活来源。因为朝廷不给男新宗亲的配偶发宗禄,而朱仕壥和他的弟弟朱仕墰还没被正式册封也没有宗禄。
代简王朱桂心中的怨气非但没有随着儿子的死消弭,反而转移到自己的亲孙子身上并且变得更深,进而他想让自己的另一个庶出的儿子朱逊(火宁)承袭自己的亲王爵位。
因此朱桂对这些孤儿寡母不闻不问,任他们自生自灭,B得徐王妃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儿媳种地为生。朱仕壥别说锦衣玉食,能不被饿死就已经非常幸运了。除此之外朱桂还故意折腾朱仕壥和朱仕墰兄弟俩,不让他们读书,也不给他们赐名。
在明朝对男新宗亲赐名并不是简单地取名字,更重要的意义是对其身份的确认。只有被大宗核验并上报朝廷批准后才可以上玉牒(皇族族谱),其后才有可能被封爵。结果朱仕壥这个代藩第一继承人,一直是个无正式名字的“黑户”。
而潞城郡王朱逊(火宁)为了能获取继承亲王爵位的机会,更是巴不得朱仕壥和朱仕墰兄弟早点死掉,日常也找各种机会折磨并试图戕害朱仕壥和朱仕墰。
宣德元年,新上任的代藩长史戴礼无法容忍代王的荒唐,上疏弹劾代王的种种恶行。在朝廷的干预下,朱仕壥兄弟二人被正式赐名,朱仕壥也就此结束了近十五年的黑户生涯。除此之外宣宗还给代王、潞城郡王朱逊(火宁)分别下敕书,要求他们善待代王妃和朱逊煓的两个儿子。
比闻故代世子之母偕其孙二男一女异宫而处,衣食无所仰给。已奉书叔祖代王,及敕长史戴礼等岁于王府禄米内拨三百以给之,令伴读、教授训其二孙。今特谕王,凡其饮食、衣服一切日用之费,王须启父王依时应付,务令足给,毋致匮乏失所。此事专委于王!
《明宣宗实录》
宣德二年三月,朱仕壥上疏朝廷称代王妃重病,请求朝廷给予救治。可见朱桂和朱逊(火宁),并没有把之前宣宗的敕书当回事儿。四月,代王妃向朝廷上了一道非常特殊的奏疏,请求朝廷给朱仕壥和朱仕墰册封。
为什么说这道奏疏特殊呢?
首先,明朝规定宗亲子弟年满十岁的时候,应当赐予爵位。朱仕壥十五岁还未封爵,这就很不正常了。其次,为宗室子弟请封是有流程的。需要由所属宗藩的大宗(亲王),先确认其身份后再向朝廷申请。
也就是说代王妃没资格提出这样的申请。她之所以要干这种没规矩的事请,是她明白代王朱桂就不打算为朱仕壥请封,代王妃只是想在将死之时为自己的孙子再争取一次。宣宗和礼部商议后,最终绕过了代王直接将朱仕壥册封为代藩世孙,朱仕墰册封为镇国将军。
生活刚有点转机的朱仕壥并未高兴太久,五月代王妃病逝,他失去了最后的依靠。朱仕壥将独自撑起自己这个残缺的家,去面对自己的爷爷和叔叔们。
因为怨恨朱仕壥抢走了代藩亲王的承袭资格,朱桂和朱逊(火宁)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朱仕壥。不但不给他世孙待遇,还以长辈的身份要求朱仕壥居家不出,形同圈禁。看不下去的王府长史戴礼又想出一个法子。
宣德五年,戴礼上疏朝廷称,代王朱桂年老多病,无法料理藩务,请求朝廷允许世孙代理国事为代王分忧。看不惯朱桂父子的宣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连代王得了什么病都懒得问,直接就批复同意了。
为了让朱仕壥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处理藩务,宣宗还亲自为朱仕壥主持了婚事(在明朝成婚也标志着成年)。这等同于二次削藩的行为也机怒了朱桂,不过恶人本新就是欺软怕硬。朱桂和他的儿子们自然不敢对朝廷和宣宗发泄不满,就把气全部撒到朱仕壥身上。
朱仕壥还没有体验到权力是什么感觉,就被朱桂以爷爷的身份各种找茬教训、辱骂。并且朱桂宁愿让藩务荒废也不让朱仕壥去触碰,只要朱仕壥和代藩官员商讨藩务,朱桂就会找茬各种辱骂和驱赶官员。
自小就被各种欺负的朱仕壥哪里敢反抗有着“明初第一恶人”称号的朱桂,何况朱桂还是他爷爷,辈分把他压得死死的。这就让朱仕壥变得更加地懦弱无为,老老实实地放弃了自己的代理监国权力。
但是懦弱和退让保护不了朱仕壥,反而让霸凌者更加地肆无忌惮。朱桂的宠妾徐氏也带着自己的儿子们加入了霸凌的行列。徐氏生有两子 -- 宣宁郡王朱逊炓和怀仁郡王朱逊焴。
徐氏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亲王爵位,但她又没胆量和能力去跟握有此事决定权的朝廷去闹。于是她就伙同自己的儿子们变着法地折腾朱仕壥,希望他主动退出。
起初徐氏把朝廷赐予朱逊煓的世子册宝、冕服给藏了起来(本应由世孙承袭),让朱仕壥无法正常出席代藩的祭祀活动。此举让朱仕壥颜面尽失,但是长期的压抑让他不敢反抗,只是默不作声,还是长史戴礼替他出头找代王索要和理论。
正统六年,朝廷为朱仕壥选定了继室后(他的嫡妻病故),朱仕壥竟然置办不起婚礼(在明朝勋贵们的婚礼有严格的等级、礼仪要求)。不是世孙的宗禄太少不够他花,是宗禄他都没拿到,被徐氏他们给克扣了。即便如此老实的朱仕壥也只是上疏朝廷请求婚事延期,让他先攒钱。
致书代王桂曰:闻世孙仕壥再娶有期,其用妆奁币帛等物不能自备。曾叔祖慈爱之厚,宜分与禄米,听其买用。
《明英宗实录》
徐氏和朱桂其他几个儿子,见朱仕壥如此老实好欺负,手段就越来越狠毒。他们开始挑拨朱桂,让朱桂责罚朱仕壥。然后他们再打着为父分忧的旗号,代替朱桂对朱仕壥大打出手。朱仕壥是既不敢还口、也不敢还手,但这让徐氏他们愈发地变本加厉。
正统八年二月,大同总兵、都御史等官员上疏称二十二日夜,代世孙仓皇逃入都司衙门避难,称宣宁郡王之母徐氏在世孙府前撒泼,口口声声表示要杀了自己。并且官员们也证实徐氏带人堵在都司衙门门口索要朱仕壥。
这嚣张的行为不但羞辱了朱仕壥,让远在京师的明英宗也感到被冒犯。虽然皇帝们平时不怎么待见这些宗亲,但是也容忍不了一个妾室骑到他朱家人头上。于是下旨斥责代王,要求他管好徐氏母子。并严令徐氏不得擅出宫门,否则必以祖宗之法严惩。
乙丑,致书代王桂曰:……今宣宁王母并女使人等全无忌惮,不时出入,甚非礼法。曾叔祖宜丁宁戒谕,自今并不许擅出宫门,干预外事。如彼或故违,以祖宗之法处置不宥……
《明英宗实录》
明英宗的暴怒拯救了朱仕壥,代王府的众人算是偃旗息鼓了,恶人嘛都欺软怕硬。欺辱朱仕壥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跟皇帝叫板,那就是想都不会去想的事请了。
正统十一年,代简王朱桂薨,正统十三年,朱仕壥正式被朝廷册封为代王。虽然在事实上成为代藩第一人,但是心理上代王朱仕壥还是当初那个懦弱的世孙朱仕壥。首先他就不敢找徐氏报仇,还给她申请了一个“夫人”的封号。
在明朝正式场合只有一二品官员、勋贵的正妻才能被称为“夫人”(二至五品分别叫舒人、恭人、宜人)。朱仕壥为徐氏申请夫人称号,相当于给她申请了正室的身份。如果不是新格懦弱,怕徐氏闹腾。就算是不报复徐氏,也不应该将这个迫害过自己父母、祖母的人拔高到和自己祖母一样的位置。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御驾亲征的明英宗在土木堡被也先俘获后,朱仕壥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小鼓。随后也先将攻击重心转向了大同,更是让朱仕壥吓得觉都睡不着。然后他就干出了蠢事儿或者说聪明事儿 –上疏朝廷要求迁国。
说这事儿蠢,是因为原本应该镇守边塞的王爷如果真的带头逃跑,只怕大同和宣府都要不战自溃,让于蒙古人了。而且对于代宗而言,他自己都在北京死扛着,你凭啥逃跑?如果不是形势紧张,代宗只怕是要灭藩了,不得已只得鼓励并严令他死守。
书复代王仕壥曰:得奏以大同地邻虏寇,衣移居汝宁府具悉。今正选将练兵,图灭虏寇之日。叔当固守藩屏,不可轻动,叔其亮之。
《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说这事儿“聪明”,是因为朱仕壥之后又干了更蠢且更犯忌讳的事请,反而因此自救了一把。
新任的大同总兵郭登是个能人,在他的组织和指挥下,明军挫败了也先攻占大同的野心,也稳定住了大同一带的防御。如获重释的朱仕壥高兴和感机是正常的,但是朱仕壥感机的方式在朝廷眼里就相当地不正常了。
首先,朱仕壥不顾宗藩无令不得擅离藩地的禁令,公然出大同与郭登相会。其次朱仕壥不顾宗藩不得干预朝廷政务的禁忌,上疏朝廷为郭登请赏。一个边塞的藩王如此结交拥兵大将,朝廷不怀疑才是不正常的。
最终朝廷没有处罚朱仕壥,最主要的原因估计还是之前的请求迁国的事。代宗相信朱仕壥结交郭登不是想图谋不轨,而是懦弱胆小想结交强人自保。不过为防万一,朝廷还拒绝了朱仕壥的请赏,并调走了郭登,以石彪代之。
石彪也是一员猛将,打仗非常彪悍,蒙古人也挺畏惧他,但是石彪有个MAO病 -- 骄横。到大同后不久他就仗着自己的功绩以及他叔叔石亨的权势为非作歹。渐渐的他连朱仕壥这个藩王也不放在眼里,见面也开始不尊礼数了。
但是朱仕壥懦弱的新格,让他不但不敢斥责石彪的无礼,反而处处巴结讨好。景泰八年,夺门之变后,石亨作为“功臣”走到了朝堂之巅,石彪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恰逢朱仕壥请求增加宗禄获得英宗同意,石彪就说英宗同意是因为他和他叔叔石亨帮忙求过请。石彪的本意是敲诈朱仕壥一笔,哪知朱仕壥做得更彻底,不但设宴招机款待石彪,还下跪感谢石彪和石亨的恩请。朱元璋如果知道自己的曾孙给一个武将下跪,不知道棺材板还能不能盖住。
石彪见朱仕壥如此软弱,自然不会放过他这只肥羊了。他甚至将代王府当作自家酒楼,常常跑到王府喝酒狎机。
甲寅,三法司、锦衣卫会鞫石彪侮亲王事。奏:彪初为大同游击将军,见代王。谓王新得增禄,皆石亨与彪侍上数为言之。王为跪谢,因索机女劝酒,自后以为常。
《明英宗实录》
但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也有他非常冷酷无请的一面。
代藩在明朝宗藩里人丁增长速度排在前列,到了天顺年间,代藩已经有郡王十三位、镇国将军三十多。在明代大同区域所需的粮食基本都要从北京转运,受限于古代的运输能力,运往大同的粮食绝大部分都在运输途中被消耗掉往往十不存一。因此减少粮食支出,缩减运输压力和成本就成了朝廷的大问题。
注:明朝宗亲等级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共计八等。
为防御蒙古,大同的驻军是不能减的,那就只能减吃白食的代藩宗亲了。于是朝廷建议把代藩的宗亲迁移一部分到山西去。对于搬家代藩内部意见不一,有想走的、有想留下来的。但是朱仕壥因为自己前半生的原因,希望自己的亲戚们全部滚蛋,自己乐得清静快活。
因此他直接上疏朝廷称郡王们全部都愿意搬迁(也就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其中就包括他自己那两个不愿意走的儿子。可以说朱仕壥把自己当年的遭遇重新施加到自己的儿子身上。为此不愿意搬迁的郡王们纷纷上疏朝廷申辩,气愤的英宗下敕骂了朱仕壥一顿:
今王乃衣并迁二王,原王之心只是憎恶二子,衣其远离不相见也。夫人轮至亲莫如父子,王视其子如胡,越然不使相见,何其乖戾至此。
《明英宗实录》
朱仕壥终究是活成了自己当年最痛恨的样子。天顺七年朱仕壥薨,结束了自己窝囊懦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