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中学了
两年的高小生活很快就过去了,我要上中学了。由于我记忆力强,学习成绩好,在小学毕业的时候,我考取了乡里的中学。这是一座初级中学,全乡几十个村子的孩子都到这里来上学。这座中学可比我们杨家村小学大多了,教室都是楼房,还是三层的呢。那个大操场足有好几亩地大,里面篮球架子、足球的球门、双杠、单杠、吊环,什么都有,和我们设在龙王庙里的初小比,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比杨家村的高小也大多了。
考上了中学,对我们家来说本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了,因为两个姐姐都是上完小学就不念了,回到家里帮着妈妈干活儿了。奶奶因为长期劳累,得了严重的类风湿病,行动困难,几乎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到县里、市里去看病,钱花了不少,病不但没有治好,还背了一屁股的债。家里那十几亩地,爸爸一个人忙不过来,奶奶在家里又需要人照顾,妈妈整天要和爸爸下地去干活儿,再伺候奶奶,干家务活儿,哪里忙得过来呀?为了还债,大姐进了村办的编织厂去干活儿,好歹能挣上几个钱,以贴补家用;二姐就在家里照顾奶奶,洗衣服做饭,干家务活儿。爸爸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在现代的社会里,没有文化是不行的,以后连地都种不了,所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上中学。
可是上中学在家里又是一件使人发愁的事,为什么呢?还是因为我的这条大辫子,我应该以什么身份去上学呢?我是个男生,但是却梳着一条大辫子;是“女生”吧,可是我的的确确是一个男性。乡里是中学,不比我们村的小学和杨家村的高小,要是再穿着一身男孩子的衣裳,梳着一条大辫子去上学,还不叫人家说你有神经病啊?再说,学校也不会允许啊!
奶奶说;干脆,我们就不叫丫头上学了,认识几个字,能分清化肥和农药就行了,以后就回家来种地吧。爸爸经常听广播,脑筋还是比较明白的,他对奶奶说;“现在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有法律在那里管着呢,你不让他上学就是犯了法了,是要蹲大狱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怎么好呢?大人们真是左右为难。封建迷信不可信,按照爸爸的主意,就叫我干脆剪掉辫子,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生,正大光明的去上中学,如果有出息,将来就供我上大学。
什么?叫我剪辫子?这我可接受不了!我从小就梳着辫子,精心护理了十几年,这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就是我的命啊!我躺在炕上,不吃不喝,整天的哭,谁说话我也不听。我发烧了,整天昏昏沉沉的,后来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见四周都是白的,手上扎着针,一条长长的管子和上面架子上挂着的一个塑料袋连着,原来这里是乡卫生院,我在打吊瓶。爸爸、妈妈、师父都围在我的身边,妈妈不停的擦着眼泪,爸爸和师父也是紧锁眉头。看到我睁开眼了,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我得了肺炎,高烧40多度,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烧总算退了,照了片子,没什么大事了,我可以出院了。十好几里地,我们坐在拖拉机上,一路颠簸,妈妈都是一直抱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
回到了家里,奶奶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搂着我“宝贝、肉啊”的哭了起来。街坊邻居们都来看我了,校长大叔也来了。奶奶对爸爸说:“我说的话你总是不信,说我封建迷信,这次你该信了吧?你让他剪辫子,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啊!娘娘生气了,要把他收走了,我也就不活了!应该怎么办?你拿主意吧!”爸爸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不停地抽着烟。
师父说:“瑞华的这条辫子没到时候是不能剪的,要不‘娘娘’(我们村后的山上有座娘娘庙,娘娘是妇女、儿童的保护神)会怪罪的。”
“不剪辫子,这半男不女的怎么去乡里上中学啊?”爸爸发愁地说。
大家商量了半宿,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就叫我以女生的身份去乡里上学,校长大叔和乡里中学的校长一起在县里党校学习的时候住在一个宿舍里,两个人是好朋友,由他去通融一下,看看行不行,如果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三天以后,校长大叔领着乡里中学的校长来到了我们家里。这位校长带着一副眼睛,一看就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他说;
“这事儿好办,你们就放心吧,我会照顾他的。我倒不是徇私舞弊,主要是看中了陈瑞华同学的文艺天赋,他在县里文艺会演得了二等奖,这不但是你们杨家村小学的光荣,也是我们整个青山乡中小学的光荣。当时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女生呢,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男生。就凭他的文艺特长,哪个学校不想要哇?因为他会给学校争来荣誉的,就冲这一点,我允许他以女生的身份到我们学校去上学,你们就放心吧。”
我们一家人对“眼镜校长”真是千恩万谢,奶奶叫我给“眼镜校长”磕头,却被他给拦住了。
“瑞华,以后你就好好的学习,给校长争气,到县里拿个一等奖回来,就是对校长最好的报答了。”爸爸在一旁给这个尴尬的场面解了围。
过了学校领导这一关,可是还有难办的事呢。乡中学所在的张家庄,离刘家村12里地,我们这里又没有公共汽车,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张家庄有集,我们村里人去赶集都是坐村里的拖拉机,如果步行,要走一个半小时呢。村里到乡里上中学的孩子都是住校,到星期六下午村里有拖拉机去接人,到了星期一早上再送回学校去。我是不能住校的,要是住校,是住男生宿舍,还是住女生宿舍呀?按照“身份”,应该住女生宿舍,可是我是个男性,有诸多的不便;住男生宿舍吧,可我是以女生身份上的学的,那不就全露馅儿了吗,也不行。如果不住校,每天来回二十四里地,要走三个小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能够受得了呢?再说,天气好还好说,要是遇上个刮风下雨,下大雪的天气可怎么办呢?爸爸提出了这个问题。
师父说:“这好办,我们家水华不是嫁到了张家庄吗,瑞华可以到她家里去住,她家的房子也宽敞。”
水华姐比我大一轮,前几年嫁到了张家庄,姐夫原来是乡农机修配厂的工人,后来厂子倒闭了,他就和水华姐开了一个小饭馆。我跟着师父去过那里,饭馆不大,三间房,两间摆饭桌,一间作厨房,姐夫当厨师兼采购,水华姐作服务员。这几年省里修建公路,正好通过张家庄,水华姐家的小饭馆可就红火了,每天都是顾客盈门,那些修路工人下了班以后都喜欢到这里来喝上二两,有时候到夜里十二点都关不了门。两口子忙不过来,就又雇了一个厨师和一个服务员。由于生意很红火,后来他们又把旁边的三间铺面房租了过来,趁着春节修路工人放假的机会,把饭馆进行了装修。门面扩大了,用人也就多了,现在他们又雇了一名厨师和一名女服务员,姐夫作采购,水华姐专管收钱了。
师父说;“瑞华可以住到水华家里去,你们不用出一分钱。”
爸爸说:“大哥,那怎么行呢?我们不能白吃白住啊?”
“什么你的我的,瑞华是你的孩子,可他也是我的徒弟呀,师徒如父子,瑞华就和我的亲儿子一样。”
“这样吧,叫瑞华放了学在水华的饭馆里干点活儿,给他一口吃的就行了,晚上就住在饭馆里,几个椅子一对起来,就能睡觉了。”
“大兄弟,你这不是寒碜我吗?你放心,孩子你就交给我,保证他受不了委屈。水华要是不善待咱们孩子,我都不答应。”
第二天正好张家庄有集,师父带着我搭村里的拖拉机,到了水华姐家,向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在我拜师学戏的时候,水华姐还没出嫁,她非常喜欢我,经常给我梳头编辫子。今天的水华姐可和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不一样了,大辫子已经剪了,梳起了披肩发,穿的衣服也比以前时髦多了,纹了眉,还涂上了口红。
水华姐说:“瑞华来了,正好和我作个伴。爸,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姐夫长得比较胖,脸上泛着油光,显然是生意不错的缘故。他对师父说:“瑞华是您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小舅子,不对,应该说是我的‘小姨子’,不管是什么吧,反正都是一家人,吃住的事情还不好说吗?咱家开的是饭馆,还怕没饭吃吗?这里的房子也宽敞,住的问题就更好说了,您老就放心吧。”
我要到乡里去上学了,现在粮食还没下来,家里的钱不多,卖了一头猪,给我买了两身衣服,两双新鞋,并且准备好了学费,经过“眼镜校长”的批准,我就以女生的身份上学了。
开学那天,我穿着一件小碎花上衣,蓝布裤子,扣袢的塑料底黑布鞋,梳着一条大辫子,活脱脱的一个大姑娘,谁也看不出来我是一个男生。
爸爸和师父把我送到了学校,上午报到交费、领书、分班,下午举行开学典礼。放学以前,“眼睛校长”和班主任老师特意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里,和我谈话。因为我一个男生,由于特殊情况,要以女生的身份上学,这样就会有许多不便之处。校长嘱咐了我许多自己应该注意的事情,上学要少喝水,最好不要上厕所,实在憋不住了的时候,可以在上课的时候举手跟老师说,老师会叫我去的。我的班主任老师是教语文的,是一位很文静的女老师,她对我说:
“校长跟我谈了你的情况,我一定为你严格保密,这件事在学校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连其他教你们课的老师也不要知道,所以除了上我的课之外,你都不要在上课的时候要求上厕所。如果实在憋不住了,在上我的课的时候,你可以举手,要求去厕所,上别的老师课的时候,最好别去。好在你说话的声音还可以,嗓音不粗,说话的声音和女生也没有什么区别,这就好办多了,只要你自己多注意,估计老师和同学们是不会发现的。我的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