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从小,我们就被老师父母教导要诚实,不要说谎。人类道德的底线是诚实,说假话就是不诚实。一个说谎话的人,没有人敢相信你,人生的路会越走越窄。长大之后,我们才渐渐懂得,谎言是一种社会交往和生存的需要。只要有社会存在,就会有谎言。谎言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而分化出来的必然产物。说谎远远不是道德的问题,它关乎生存,关乎控制与被控制,关乎世界与人的关系。谎言与真实一样,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组成了社会生活的整体,缺一不可。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告诉我——懵懵懂懂、横冲直撞的我,“不喜欢你的嘴唇,它们太直率了,丝毫不懂得迂回。我想教导你如何说谎,以便你的嘴唇可以变得美丽,具有符合社交礼仪的优雅与委婉”。记得鲁迅在《立论》里说过一个故事:一个人家里生了孩子,有人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得到了感谢;有人说:这孩子将来要死的,他被大家合力痛打。“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所以,我们归根结底不需要彻底的“真”,处在彻底“真”的世界是可怕的,我们将一刻也不得安宁。试想一下,如果人与人之间说的话全部是真的,那将会是一个恐怖的存在,任何人都没有必要知道所有的真实。
也许,任何的真实,都只是在特定的时空环境下,在特定的国度里,人们自以为是的真实。在这个意义上,谎言就是我们当下的真实。因为,那种真实,正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我们的心态、健康和行为。所以,粮仓着火了就是发生火灾了吧?疫苗出问题了就只限某一批次吧?有些新闻或评论一晚之间不翼而飞了,不传谣不信谣那些都是子虚乌有吧?“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相信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人在很多时候都宁愿相信谎言,宁愿自己先把自己骗了。
我们中有多少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在真实中生活呢?什么才是真实呢?很多真实的东西也只是人的一种感觉而已。看得见、莫得着,我们往往认为是真实的,但是这不代表看不见莫不着的就是假的,毕竟人以及一切生物的感知能力都是有限的。其实,谎言和真实都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记得乔治·奥威尔在小说《1984》中,曾描述了这样一个国度,这样的国度当中,历史记录被不断修改,报刊杂志的文章被不断的修改,实际上历史被抹掉了,抹掉这个过程又被大家遗忘了。于是乎,谎言就变成了真话。我们身处谎言世界,要活得真实,只有自己先把自己骗了。最真实的谎言就是把自己都骗了。不过,当你有一天,一不小心知道了,那些曾经以美好崇高面目出现的东西,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不知你将经受多少M惘和痛苦……
在中国,每一个人都知道什么对他有利。这是一个趋利避害的国度,因此此地盛产成功学大师,虽然有的“大师”未能善终,但是在生前都攫取了一套富贵,秘籍是谎言、权谋,以及对权力的顺从。是的,谎言和奴颜婢膝往往更容易获得权势与财富……当这成为了通关秘诀,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多少地方都在谎话连篇。一个谎言必须用另外一个谎言来掩盖它,而另外那个谎言,又会制造更多的谎言,结果里里外外都是谎言。当下,我们越来越不相信自己听到和看到的一切,但又不得不装成笃信不疑的样子,至少对一切默许、忍受、随波逐流。为什么假冒伪劣的事物会肆意横行?因为,是我们确认了这个制度,完善了这个制度,制造了这个制度,变成了这个制度,长期以来,不是陷在谎言中,就是陷在沉默中。
就此打住吧!用一首诗来结束全文。
够了,你们!从床底下,从烟囱里
从树叶的另一面,和被虫咬出的窟窿里
从所有的洞B
以及灵魂的城堡里
从谎言中飘出的烟圈中间
从夜的垂暮和云雾之中
从墙角的蛛网,和飘洒的彩虹上
从庄严的徽章后面
全都给我出来!
我会教所有的7岁以下的孩子
一字排开撒尿的队伍
用最本真的鲜活水流
冲倒你们
我这才相信天是蓝的,雷有回声
——邱华栋《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