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近二三十年,中国新建成的小区,围墙都是基本的配置,人们习惯了围墙,适应了围墙,围墙是生活品质的一部分。要一声令下拆掉小区的围墙,推广所谓的街区制,促进城市血脉的循环和打通,纸上谈兵可以,实际草作谈何容易!你先拆了你所在的住宅小区和单位大院的围墙试试看!这道围墙,不仅是共和国时期单位文化和大院文化的残留,更是数千年来中国文化的某种符号标识。墙是我们的传统,长城是我们的骄傲,四合院是我们的民居,从古代的阍人到现代的门卫,是源远流长、从未中断的一门职业。要打破习惯,总会带来很多不适应。此外,很多人抵触拆墙,更多还是出于对安全的担忧。这种焦虑,也正是当下社会现实的客观反映。小区有了围墙,还经常有失窃现象,拆了围墙,请况会怎样?真是无法想象。可以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吗?你的房门“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了吗?如果做不到,这道围墙只有屹立依然,甚至还可能越长越高,上面擦上各种奇怪的尖刺铁网,和冰冷反光的玻璃碎渣。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日常,很多地方都有围墙阻隔,这里有守门人员,那里也有守门人员,他们日复一日站岗、登记、盘查往来人员。别看这门子职司寻常,手里只有那点儿小小的“把门权”,但一堵长长围合的青灰砖墙、两扇森严的朱漆大门,你没有通行证,就是横竖进不去,门人们可以倨傲地挥臂喝叱,将你拒之门外,拦之墙外。
小时候做梦,梦到自己被围在四堵高墙中间,后来我就翻过其中一面,纵身跳了下去,如一朵火焰,勇猛地寻求着,如一面镜子,机怒地投向峭壁。在梦中,总是没有跃不过去的围墙,没有推不倒的堡垒,也没有抛不下的顾虑,没有管得住我的上帝。翻过围墙的我,看到了什么呢?我看到轻柔的云绵滑过涤蓝的渊崖,直色的阳光点蘸下海洋的坦荡无垠,会唱歌的白SE的海豚,鸣叫着在跳跃;我看到星光璀璨,银河低垂,贴近地面的星星在唱歌;我看到灯光斑斓的整片大地,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像鸟儿一般飞了起来……
只有在梦中才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请景。醒来之后,墙依然俯瞰着我的渺小,墙根本没有像燃烧的房屋,像一棵腐烂的树那样,轰然倒塌,或者被轻松地翻越,擦上翅膀的好奇心不再被随便折断,而是被一双承接的大手所宽恕。
你常常想了又想,被围墙深锁是无法忍耐的,人渴望打破围墙,要一份自由自在,但一旦实现,会不会就只剩下了一堆暴露在星光下的断垣残壁,这时开始了无处存身的忧患。又或者,翻越了这道围墙,接下来还有那道围墙。生活是限制我们行动的狭小的圈子,我们从未越过那无形的墙。也许,成熟的标志就是你明白了:围墙的外面真的还是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