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下半夜,勾勒城市轮廓的广告牌LED灯熄灭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偶尔掠过一部出租车,载着那些在深夜露水中离家或归家的身体,上半夜喝茶、唱K、饭局的喧闹终于消散了,路边的烧烤摊在一地狼藉中打烊清扫,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也没有圆筒雪糕卖了。
下半夜,有人还没有归家,已大醉不支倒在了路边,或者扶着树或墙呢喃不休。有人轰隆作响飙车在深宵的长街,让人恍惚到了变形金刚的星球。有人带好钢筋剪、液压钳、钢撬,准备出门寻找发财的机会,警察也已装备微冲、防弹背心、钢盔在不同的路口等着。有人艰难地钻出被窝,起床去上班了,他还想睡得多一点,但生活不允许,人生有太多迫不得已。有人还不想睡,主要是舍不得手里那块荧荧发光的屏,因为在所有的时间里,只有下半夜是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还有的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还得起身再吃半片安定,头昏昏沉沉的,不知这一刻,算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
下半夜的流星总是又多又明亮,在人类的睡梦中,密集地、悄无声息地抵达地球。午夜之后,黎明之前,出现在地球前进方向上的所有流星体,无论其速度大小,都可以相对轻易进入地球,一颗又一颗划过天际,如此灿烂耀眼,而在下半夜之外的时间里,它们总是显得相对暗淡。
下半夜,那些依然醒着的耳朵,会听到满耳的虫鸣。仔细听,在某一段时间,好像只是一只,单调却高亢。过一会儿,又好像换了一只,还是单调,却温婉。其实,是有许多虫子在叫呢!虫子们欢实地齐鸣在宁静的下半夜,在深邃而高远的天底下,在朦胧摇曳的黑黢黢的树影中。
有些暴雨,会突如其来地落在下半夜。一定有很多的委屈和愤怒,干脆痛痛快快地倒出来吧!这样也好消除街道、商铺、楼群压抑的火气,让夜深如海中发出鼾声的人们,有一丝下半夜的清凉,让马路四处横流的泪水,洗刷一下白昼晒得灰暗的城市。
别说你懂得夜的黑,除非你曾醒在下半夜。
真正的成长,是你在少年时代离开家门前的一天,在故乡的下半夜,睁着眼睛,辗转反侧,静夜里听见父母在隔屋,念叨某一件事请,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和困窘,听不清最后的结论。少年的你趴在蚊帐里,渐渐睡去,眼角挂着一滴模糊的泪。真正的坚强,属于那些下半夜在被窝里哭泣,而白天却若无其事的人,后来的你,就成了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