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险的沙颖河成于远古,源于豫经九曲百回汇入淮水,虽非天堑也终成阻隔,先民们用船连接了河南岸北。从此有了渡口,有了摆渡人,也有了摆渡这个职业。
沙颖河上有多少渡口不可考究,什么“桃花渡”“风铃渡”似乎与此河无缘,大都以很土的“埠口沿”冠以村名而称。摆渡人的称谓更是土的掉渣,以“撑船哩”相呼。
在星罗棋布的渡口中,印象最深的是西村“代寨埠口沿”。撑船的是一老汉,他渡过一九四二的饿殍,送过南下的军队,载过十里八村生意人,而孑然一身的孤苦似乎被他荡在了清冷的浆下,穷其一生做着摆渡的活计。打我记事时就知道这个撑船人叫厚义,黝黑的脸上镶着一双不大的眼睛,黑SE粗布布扣衣,一双磨破后根剪口粗布鞋,腰间粗大的布腰带上别着一枝旱烟袋。
天刚微明,贪早的生意人就把老汉从睡梦中喊醒,他扛起撑篙解开锚船的绳索,把第一波的过客送到对岸。不多时岸北的村庄里,就响起了清脆的叫卖声——“打豆腐喽”,此刻,河面上铺满了朝霞,升腾着的蒸气袅袅绕动,轻快的双棹荡起浪花,一天的摆渡生活也就此开始。
午后,毒热的阳光晒烫了河水,丢下饭碗的小孩们结伴而至,在水中尽请地嘻闹着,此时过河的人少了,老汉难得地享受着树荫下的清凉,自然“野渡无人舟自横”。偶有不知趣的过客急于赶路,扯开嗓子“撑船哩,过河喽”,老汉“来了,来了”的应允中戴上草帽,将MAO巾搭在黑黑的膀子上,弯腰解去了束船的绳索。
不知不觉中已近傍晚,回归的人涌上渡船,立足未稳就摔开大口讲起江湖见闻,有骂间滑的小贩,买东西不给够称的,有人说在城中见到了邻村的某人发了财,人“大”的连招呼都不打了,直言人心不古,有人见到了穿着暴露时尚女,概叹社会风气的败坏,有的开起腥荤笑话,惹得一阵笑骂。不知谁说了句,界首在河上修建的大桥即将竣工,这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一丝不安从脸上掠过,下意识的将还未吸尽的旱烟锅用力的磕向船舷。老汉太在乎这个了,他担心随着桥的增多,渡口有朝一曰将不复存在,失业也将是必然。是的,他十几岁就在渡口撑船,过客们有钱就扔几分,没钱说上几句好话,村邻熟人多以“泉粮”以充渡资,秋后由他手执布袋讨些粮食,多少无所谓,也许是这个活计不挣钱过于清苦,没有女人亲近而鳏居一生。如此孤苦却无怨无悔,毕竟一路的相伴一生的寄托,他在乎渡船在乎渡口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沙颖河并不温顺,夏季汛期泥浆般的洪水夹杂着折断树枝与青草咆哮着向东狂奔,翻腾着旋涡的水面让人发怵。这个时段的渡口是不摆渡的。特殊请况下,老汉也会拚上一把。记得一急症病人被抬至渡口,望着滔滔的河水一脸茫然,随口的一句:“我命该如此”的话,让老汉决意去冒险,解开锚绳将病人及家属稳稳接上渡船。用篙撑着渡船在近岸的缓流区向上逆行很长一段距离后,再把船头逆流而斜,双臂奋力地揺动双棹,一叶渡舟在机流中飘向斜对岸,凭着经验与技术总算有惊无险,平安的将病人送到了对岸。
暑往寒来,冬季的沙颖河也会封薄冻,早晨的第一趟渡河是最辛苦的,先用篙打开一条航道,撑篙每一次的进出水总会有几滴冷水落入袖管,几趟来回袖管已凝成冰坨,老汉也并不理会依旧撑着渡船。冬季时光似乎短了些,夕阳过早的沉入河中,淡暗的暮SE主宰了世界,渡送完最后的过客,老汉捡拾起投在船舱里的分分角角,坐在船舷上,抽出腰间的烟袋叭哒起来,一明—灭的烟火似乎要照亮上岸的路,照亮不远处的家。
老汉的担心终于来了,界首的跨河大桥通车了,加之乡村代步工具的摩托化,原来繁忙的渡口渐渐冷清起来,本不爱说话的老汉变的越来越沉默。岁月老了,渡船也老了,不远处的纸店大桥的落成,终于宣布附近的渡口走到了尽头。一个下午渡船被无请的拉上了岸,他呆呆地望着相伴半生的木船,那种不舍的那种无奈似乎填满脸上的每一道沟壑,心中的彷徨与失落终于使他落下了难过的泪水,他猛抽了几下旱烟,将烟锅狠狠地磕向布鞋的底子……。是啊!船是他一生的寄托,是他生活的依靠,渡口没了将何以为生计,老汉陷入深深的M茫。
渡口没了,“代寨埠口沿”也成了真正的埠口沿了,一切的一切都成过去,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