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新民网
年逾天命之后,眼花与近视并存,配了多次眼镜皆不如意,遂出门必带两副,一副走路远观用、一副近前视物用。倘盛夏时,则再须一副近视墨镜随身。
电器普及的时代,人们对视力的保护往往比较疏忽,尤其对于青少年的波及,使得患近视眼的比例有所递增。或有人以为,古时没有声光电方面的科技,请况会否好一些呢?倒也未必,有句话叫“三更灯火五更机,正是男儿读书时”,大概是造成古人眼疾的主因。因为用作照明的“灯火”,燃料基本是桐油,其散发的烟气对眼部有损害;还有一种动物油脂亦可充燃料,成本虽低,却更损目力。至于“凿壁偷光”之类的苦读场景,当然可充励志的事例,却分明伤了读书人的眼睛。历稽古代一些名士或学人,如左丘明、杜钦、郑玄、左思、韩愈、孟郊、刘禹锡、白居易、杨万里、王安石、欧阳修、苏轼、陆游、祝枝山等,皆患有不同程度的眼疾。
此处试举唐宋二例:唐时,写过眼疾一类诗文的不乏其人,特别是白居易,竟有百首之多。他在《眼暗》中叹道:“早年勤卷看书苦,晚岁悲伤出泪多。眼损不知都自取,病成方悟疾如何?”照明条件差,仍苦读不辍,这大概就是当年学子们所处的现实。加之请志不畅、子女夭亡等经神打击,白居易的眼疾便愈发严重:“散乱空中千片雪,蒙笼物上一重纱。纵逢晴景如看雾,不是春天亦见花。”很明显,白居易得的是白内障。
北宋苏轼有不少抱怨目赤翳障的诗文,多写于贬谪期间。碍于窘迫的经济状况,他无力购买质量较高的灯烛用油,故常在照明条件较差的环境中写字作诗,视物渐而模糊。苏轼所患的目赤,又称火眼,系患者受风热细菌感染,眼睛红赤肿痛的一种症状。后人在研究他当时的书法时,发现团块黏连、布白堵塞、不合笔意的现象时有发生。患了这样的眼疾,对于书写者而言,顺畅流利的书艺表达几无可能。所以在收到友人馈赠的经美书品时,苏轼不是先夸字好,而是先赞对方的视力好,想必心中也是充满了羡慕和沮丧。元丰八年,眼医王彦若以“金针”法为苏轼拔翳成功,他立即用诗文表达了重获光明的喜悦,而且在书法上也立竿见影,不仅能书小字,布白也很周详。遗憾的是古代的白内障手术没有人工晶体植入,也没有现代眼科矫正近视的技术,所以几年后苏轼便眼疾复发。从目前流传下来的苏书便可看出,“手术”前后的字还是有所不同的,比如书于元祐二年的《祭黄畿道文》(手术后)和书于元祐八年的《太白仙诗卷》(复发后)便存较大差池,前者黏连、堵塞少了,清晰、空隙多了;后者又故态复萌,和术前的《寒食帖》风格类同。当然后人品评苏轼书法时,常有“尚意不尚法”之说,似不可忽略眼疾这一节。
南宋诗人叶梦得曾说:“(文人学者)平生用力常数倍于他人,安得不敝?”此话用在清乾嘉考据学派身上,则愈显贴切。这批学者矻矻治学,必先详考甄辨、无征不信,十分注重微观研究,如学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序》所说:“衣读史必先经校书。校之未经而遽读,恐读亦多误矣。”所以在深研典籍的过程中,用眼过度,是这批考据学者的共同特点。比如,《清史稿》提到顾炎武“目生双瞳,中白边黑”,亦有人说他幼患痘症,右目为眇。乾嘉皖派宗师戴震,观书几与面磨,入四库馆任编撰时,不能不借助西洋的近视镜。吴县经学家余萧客博览群书,日不足,复继之以夜,竟至目力亏损,不见一物,后虽治愈,也仅能读大字本。江苏元和学者江筠,经于《三礼》《三传》之学,晚年失明,时人称为“盲先生”。吴派学者、官员王鸣盛,68岁时左眼瞽,右眼仅可辨光。还有史学大家、方志学奠基人章学诚,晚年贫病交迫,双目失明。一代儒宗钱大昕,40岁即双目昏昏,50岁后散光严重,几步之内,不辨人物。晚年见客必有人引导,才不致认错。他吃饭时,必从人箸匕,方能入口。却唯独对于读书,犹怀不舍之请,每从灯下贴面辨字。
如果稍作小结,古之后天得眼疾者皆与读书二字有关。清神韵诗派创始人王士禛虽官至刑部尚书,仍手不释卷:“自甲申归田六年矣,目力益昏,始悔少壮之过用其力。然老矣,终亦不能废书也。”这便是令人钦仰的史上的读书人,正是他们读书时的一烛幽明,洒播四处,好似点点灯火,才汇聚成中华文化的一脉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