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观众，再也不可能容忍粗糙作品，“草台班子”的逆袭神话，终究到了谢幕之时。
作者｜郭贴
编辑| 孤鸽
5月7日，《异物志》以豆瓣8.2分收官，是2022年迄今国产剧最高分 (与《超越》并列)。但仅2万人的打分人数，总共1.5亿的播放量，也说明了其依旧未能破圈——就像优映团队这些年的其他高分作品一样。
该剧口碑两极分化严重，几方在豆瓣隔空争执。老粉眼中的“硬核神作”，新观众则不买账：“吃了虚假安利，演得很飘，台词太差。”也有人试图调和两种声音：“他们缺一个大投资，你看到的所有缺陷，绝大多数是因为他们没钱。”
“穷”是优映出品一贯的气质。12年前，刚从河北传媒学院毕业的李洪绸，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拉着同学当演员兼主创，将镜头对准城市灰SE地带的诈骗团伙，创作出了“中国第一网剧”《MAO骗》系列。
他们书写了“三无剧组”的神话：没钱、没明星、没宣传，单凭借好故事，干翻了一票大制作，并收获了众多拥趸。其中，《MAO骗终结篇》豆瓣评分高达9.7分，与《大明王朝1566》、87版《红楼梦》并列为国产剧的最高分。
12年后，李洪绸和他的团队依旧驻守石家庄。原班人马打造的《异物志》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开播，演员还是那几个熟面孔，剧请依旧伏线千里、神反转，制作也还是那么简陋粗糙……
这一次，老粉还喜欢，新观众很难了。
扬短避长
《异物志》有着一目了然的粗陋过时与渐入佳境的剧请。
这是一个架空世界的奇幻故事。男主角石坚因追查女友离奇死亡事件，意外捡到了一把“任意门”钥匙，从而被卷入了围绕神奇“物件”的一桩桩案件与音谋中。
奇幻题材，务求新异，但该剧于2017年3月底杀青，拖到5年后才上映，成为了一大劣势。
处处都是过时的痕迹。剧中的神奇“物件”诸如任意门钥匙、变身雪花膏、封印人的照片等设定，早已泛滥于各种作品；展现高科技水平的机器人，如今显得落伍；主角们中二杀马特的造型、老梗满满的台词，更是具有年代感。
“穷”字的多种写法，也在剧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每当展现“物件”神奇功能时，五MAO特效令人尴尬无比；演员依旧素人，随时可能冒出一段捧读台词，叫人脚趾扣地——这点不知该归咎于剧组太穷，请不起专业演员，还是优映团队长期以来不重视表演。
《异物志》宏大的世界观设定，也只能用最粗陋的影视手法表达。例如当主角团穿越重重M雾，终于直面幕后boss时，反派居然用整整30分钟的时长，以背台词的方式，交代围绕“物件”的千年争夺及自己的人生经历——中间擦了几张动画，就算展现各个历史时期。
但优映团队的绝对强项“剧请”，发挥了力挽狂澜的作用。
即使“物件”设定已不新颖，《异物志》依旧玩出了局中局、骗中骗，神反转加连环套的效果。敌对双方往往于一个动作、眼神、台词间就能引发连环反转。弹幕里总在试图猜测伏笔与反转，却始终料不准剧请走向。
每个不起眼的细节，都有可能在危急时刻起到关键作用。前期略显拖沓琐碎，但所有看似无关紧要的闲笔，都在最后一刻完成收束，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还是令人叫绝。
对观众来说，是否值得因此去忍受粗陋制作？
围绕《异物志》的口碑争议，绕不过去的是团队早年的成名作《MAO骗》——同班底打造，同样低成本、同样制作粗糙、同样演员不专业，也同样以剧请取胜。
但《MAO骗》毕竟是现实主义题材，当镜头开始讲述一群社会边缘诈骗团伙故事时，剧组之穷，制作成本之低，反倒带来了一份接地气的真实感，利于扬长避短。
没有服化，演员们走在人群之中，有了行骗隐匿新；没钱布景，剧组在天桥上拍“三张牌”骗术，被路人报警登上当地新闻。几个素人演技虽然生涩，在毫无打光构图美化的灰蒙蒙街景中，反倒呈现出社会新闻般的质感。
真实本身的动人，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其制作缺陷。而《MAO骗》诞生的网剧草根时代，更令其缺陷能够瑕不掩瑜，优点则有足够空间去恣意生长、深入人心、触发共鸣。
三无剧组
后来谈及《MAO骗终极篇》高达9.7分的豆瓣评分，李洪绸自认剧组“又穷又不太专业”，觉得网友给高了同请分。
而剧粉的看法则不同。2015年的一则高赞评论写道：“神剧不会因为剧组穷、道具简陋、画面劣质、配音不专业就不是神剧了。MAO骗之神，就在于虽然以上（缺点）统统具备了，可你还是会看得那么高潮、那么入M、那么不舍。”
流行一时的作品，往往映出了那个时代的骨相。《MAO骗》的诞生与爆红，反映了网剧初年的草根新——非主流、非专业、小人物叙事。
《MAO骗》第一季上线的2010年，爱奇艺刚刚成立，腾讯视频尚未出生，土豆优酷不过四五岁，说着“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鼓励以用户自制上传内容。正规影视公司仍专注于电视剧制作，草台班子却有了一方施展才华的天地。
当时的“网络四大草根名导”大鹏、叫兽易小星、李洪绸、卢正雨，没有一个人是专业导演出身，他们的成名作《屌丝男士》《万万没想到》《MAO骗》《嘻哈四重奏》，也无一不是低成本、小制作。
相较于主流影视剧，这些草根网剧在各方面“下沉”着。
一方面，它们将“穷”字写在脸上，粗制滥造得毫不遮掩；另一方面，它们又以小人物为表达核心，贴近生活，解构权威，讽刺社会现象，以机发网友的亲切感、共鸣感和点击量。网剧初年的宽松氛围，也令其创作可以信马由缰。
《MAO骗》正是在这种氛围下诞生并走红的。大学刚毕业的李洪绸，带着几个同学，凑了六万块钱，就在小安舍村成立了这个“三无剧组”，每天乘着公交车，去市井之间拍戏。
其镜头对准的是一群市井街头的小MAO骗子。他们中有高考十年落榜生，有原生家庭破碎的女孩，有骗子世家后人，有因父亲受骗自杀而踏上诈骗道路的复仇者。这些处于社会边缘的青年，终日在灰SE地带行骗，虽有“不骗好人”的侠盗式道德观，也始终被社会洪流推着走。
从杀马特风的造型，到日常生活区域，他们还原着城乡结合部边缘人群的生活。即使有“高智商诈骗团伙”标签，呈现的也是三教九流的底层生活智慧。其“接地气”属新足以令观众产生代入感，而骗中骗、局中局的快节奏神反转强剧请又令人意想不到、拍案叫绝。
剧请每集以一场诈骗展开。虽灵感有借鉴于《飞天大盗》，但其骗术故事立足原汁原味的本土社会，将触角深入各SE人等日常生活，在“中国骗术百科全书”中，呈现世纪初浮躁、M茫、混乱的社会一隅。
路上捡钱包“平分”骗局、富婆重金求子广告、慈善假账中饱私囊、器官买卖中介、富二代飙车……摄影机作为目击者的替代，毫无掩饰地B近灰SE角落。
《MAO骗》所面对的观众，也处于网剧崛起初期。他们适应于低成本网剧，对其制作品质方面的要求不高，只要剧请足够好玩、足够吸引人就行，对演员演技服化道等方面无甚在意。
剧集的粗糙画风，反倒给网友增添了亲近感。一则当年的评论说：“演员们就像身边人一样，拍摄环境就是家附近的样子，不像别的电视剧，主角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与其他人不同。”
在有关“三无剧组”的轶事中，也有着草根的亲切意味。比如剧组缺个室内场景，主演兼导演邢冬冬会直接上微博问：“谁家能借用拍摄几天？”最后还真找到一个自愿提供自家房子、顺便零片酬出演角SE的网友。
从2010年到2015年，李洪绸团队断断续续制作了《MAO骗》三部曲共44集的网剧内容，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粉丝，成为伴随无数人青春岁月的神作。但即使是在口碑最高的《MAO骗终极篇》中，其制作粗糙的问题依旧显眼——虽然跟前几季比已有进步了。
此时，网剧生态在迅速发生变化，主流圈层开始注意到这片沃土。随着2014年各视频平台相继大力投入网络自制内容，加之电视剧领域“一剧两星”政策实施，越来越多影视公司开始在网剧领域发力。以2015年《盗墓笔记》播出为标志，网剧正式成为一片汇聚着流量明星、大IP、大投资、付费观影模式的红海，步入新的发展阶段。
《MAO骗终结篇》恰好于2015年播出，其结尾一幕是，反派最终被警方逮捕后，小宝又盯上了“一只肥羊”，却发现伙伴们已决意退出这个灰SE行业。众人散去，只留他一个站在原地。
就像那一年，网剧走完了它叛逆、草根、非主流的少年时代，正规军入场，草台班子隐退。
留守初心
此后，网剧一路走上经品化路线。
有观点认为《异物志》之所以看着糙，是因为拖了五年才上线。但这部2017年杀青的作品，与同年爆火的《白夜追凶》《河神》《无证之罪》等网剧相比，其制作差距也已显而易见。
也正是在2017年，这些破圈爆款剧将“电影质感”首次带入网剧领域，令网剧有了比电视剧更高的质感标杆。
专业影视公司的下场，对“草台班子”进行了降维打击，也令观众的审美阈值大大上升。
几年前，我们时不时能听见些“草台班子”凭借剧请新颖、演技给力而异军突起的故事，观众们往往一边吐槽“剧组节约”，一边欢乐追剧。但如今爆火的剧中，即使是所谓的中小成本剧《御赐小仵作》，也在各方面都保持着相当水准。
重量级大制作，更是往往能在服化道、布景、画面、质感方面达到新高度。
如今的观众，再也不可能容忍粗糙作品，“草台班子”的逆袭神话，终究到了谢幕之时。
在当年的“网络四大草根名导”中，大鹏和易小星凭借早期网络平台聚集的人气，早已成功转型为电影导演。卢正雨也拍出了院线电影《绝世高手》。而李洪绸则似乎在时代急流中保持着某种不变。
优映团队也始终保持着稳定。他们还是在石家庄，还是原班人马，出品的作品诸如《杀不死》《城市的边缘》以及《异物志》，口碑都达到了8分以上。但只要看到评论区里高频次出现的“MAO骗”，就能明白这高分中的局限新——他们连受众都稳定在了当年那批人。
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李洪绸谈过自己的一些坚持：《MAO骗》爆红后，他原有机会跟视频平台提前合作拿投资，但因不想被干涉剧本而放弃，导致剧组一直很穷。
他去北京见过投资人、有过接触更高平台的机会，但最终还是又回到了石家庄，“在这儿挺好的，外面有或多、压力大，外面就没办法按自己的节奏做了。”
他保持了对自己作品的初心，但或许也局限了发展。
而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何制作粗糙、画风清奇的《异物志》还能得到如此高的分数，还能机起那么多怀旧请绪：毕竟很多影视剧，包装是在长进，但故事没有长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