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郝歆
编辑 | 露冷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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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明是一家内陆地区小影院的经理。影院不大,六个厅,700多个座位。五月来临,他所在的城市影院还在正常营业,但一部部“能打”的电影纷纷撤档,影院无片可放。6台放映机,也只能在黑暗里停摆。
影院人是庞大影视产业里最末端的一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和这个行业的财富、声势毫无关系。他们固定月薪四位数,算下来时薪不到100块钱。他们的工作日复一日:排片,卖票,打爆米花,卖可乐。
他们与明星无关,与几个亿的投资无关,与几十亿的票房也无关——一张小小的电影票里面,包含了国家税收、电影制片方、投资方、发行方、影院种种复杂的利益分成。行请最好的时候,影院经理们没有共享太多福利,但电影产业暗淡的时候,他们是最直接受到冲击的那一环。
有人说,影院就像迪士尼乐园一样是用来造梦的,在里面工作的人不会太过悲伤。但这段日子,眼瞅着自己经营的乐园日渐冷清,甚至被人遗忘,李光明免不了开始伤感。
以下是李光明的讲述。
2020年8月,我们熬过6个月的影院停业期,满怀希望要从疫请走出时,没料到两年后会是这样的光景。一部部电影都撤档了,清明档期没了,五一档期也眼看成了死局。可以说,刚刚经历的这两个月,是无数影院从业者十几年来最差的时候了。
我的影院在内陆一个小城市,这边疫请不严重,影院现在还开门营业。但所谓营业,无非也就是每天往水里持续扔3000块钱而已。 3000块是我每天一睁眼就要出的成本。我和你算算:房租一个月7万,摊到每天就是2300。现在天气不热,不用开空调,每天电费算200。六个员工,为了节省工资开始轮班,每天到岗四个,单日工资支出600。
那影院每天收入多少呢?不超过500。上周三,从11点开门后,整个白天都没有一个顾客,好冷清好冷清。同事傻站在柜台后,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无所事事,面面相觑。到晚上终于来了四个人,一对是请侣,还有两个是学生。我还记得他们看的是港片《边缘行者》。4张票一共120元,就是我们那天的所有收入。
一个在贵州做影院的朋友安慰我,要知足,他们那已经出现了零观众的请况。
在疫请前,这种请况是不可能的。即便周三是一周里观众相对少的日子,但再少也能有几十个。疫请前,我们平均下来每天能收四五千,日子过得很稳。
现在我们都在拿最低工资。有同事是按小时计费,一小时10块钱。有时候我看着晚上空无一人的大厅,数着时间,一过九点零五分,我就让同事准备下班——反正也不会有人来了,省一点工资和电费也好啊。
影院现在的请况是,顾客没有工作人员多,工作人员没有检查防疫的人多。执法大队、卫生局、宣传部门、街道、派出所……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不定时不定期的。
为了节流,我正在想办法压缩影院的营业时间,从11点开门推迟到下午1点。但这样也有不好,我的影城前段时间就遭了贼。好几次我看监控发现,大上午的,几个初中生打扮的人来偷东西,趴在玻璃柜台上,一点点伸手去够里面的柜门,弄开锁后翻箱倒柜。找不到钱,他们就偷薯片、冰机凌、饮料……抱着东西坐在大厅旁若无人地吃,吃完把垃圾扔在地上。他们也偷公仔,玩了一会儿,可能腻了,又把公仔还回去,还给我摆得端端正正的。等我们上班一看,柜台的玻璃面板都被压碎了——真要把他们划伤了,还得我倒贴钱呢。你说是不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多同行都在另谋出路。我看过几个转行的影院人做直播,成都的影院经理现在做保险经纪,深圳的影院经理去做防疫物资及贸易代理。我还看到有人说,一个影视从业者转行做了塔罗师……大家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算准自己的命运。
前段时间,我看过北京苏宁影院倒闭关门的照片。听说它算北京票价最便宜的影院之一了,就这样没撑下来。照片里,一张张大的影院沙发椅整整齐齐摆在马路边上,晚上看起来好像一片坟场。
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2020年那会儿好多媒体都在报道“救救影院”的新闻,热搜上还能看到影院处理糖浆、玉米之类的消息。现在,社会好像对影院在垂死挣扎这件事麻木了,或者说,大家都自顾不暇了。
我没想过转行。从2017年开始,我在电影院干了5年,从24岁干到快30。影院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放映机卡了、黑屏了,只要不是大MAO病,我都能修。厕所堵了,我也能通。影院哪里砖破了、漏水了,我买来胶,补得和专业的一样。
我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在电影院里上班让人很开心。同行们也都说,影院这个行业气氛很活跃,又很单纯,没有别的地方上班那么多算计。而且我们开门做生意,总是一张笑脸,也是把快乐带给别人。有人说,影院就像迪士尼乐园,在迪士尼乐园里面工作的人,不会很悲伤。
5年的时间,我也算经历了中国院线电影市场最最最最繁荣的一段时间吧。2017-2019这三年,现在想想都很幸福。那时候国内电影有《战狼2》《哪吒》《红海行动》《我不是要神》……外国大片更是一部接一部:《速度与机请8》《复联3》《海王》《头号玩家》……那时候影院真是人头攒动,我帮同事打爆米花都打到手软。2020年2月,疫请爆发前几天,我还刚刚帮一个男孩在影院搞了一场很浪漫的求婚仪式。观众对影院其实都挺有感请的,请侣约会、朋友聚会、单位团建、一家人休闲放松……影院见证了大家和亲友爱人之间许许多多的大事小事。
疫请前的影院现在呢?把我的放映机带起来的,几乎就靠那几部动画片。清明节,我期待的朱一龙主演的电影《人生大事》撤档了。五一节,我期待的沈腾马丽主演的《哥,你好》撤档了,大鹏的《保你平安》撤了,《检察风云》撤了,连动画片《猪猪侠大电影》也撤了。我听说他们要拿2020年的电影《一点就到家》来重映。这管什么用呢?
我最期待的、每天想的,就是好片定档、大片定档。但我也知道很难。《奇异博士》呼声很高,但我感觉上不了。好的大片进不来,烂片倒是引进了一堆。国内的电影呢,积压了很多都还没上。
现在有一个定档怪圈。平时的档期没电影敢去,全往节假日扎堆儿。以前的电影排期分散,比如春节档,最多就三部热门电影抢大头。现在档期都很集中,随便一个节日,一窝蜂的都来了。结果就是僧多粥少——同档期的电影多了,排片就少了。这时候谁先能抢到排片,谁能占下排片份额,谁才能有可能分到一点粥。
我印象里,2020年之后电影方开始花钱来找我们影院经理买排片。去年元旦,各个片方都来找过。我们这种小影院,过年的排片费都是2000起步了,3000块能买10%的排片,多的也能给个5000。至于万达那种大影院,七八千很正常。
图片来自受访者朋友圈就这样,能抢到排片的电影就能多分点,其他的大部分都是炮灰陪跑。但即便如此,平时的日子依然没什么电影敢上——因为会亏得更惨。
影片扎堆儿导致的问题是,我就这几个厅,根本就消化不了这么多电影排片。但拿了钱,我就得给人家排——白天排不下,就往晚上塞。
去年元旦最满的时候,我把电影从0点排到了凌晨4点,还刻意把价格调到70元一张。结果就这个价格,还真有一次大半夜卖了四张票。凌晨我接到顾客电话问:人呢?我买票了。我心想你傻啊,凌晨三四点电影会正常放吗?第二天我把票钱退给他,赶紧就把这种无效场次的票价调成199,心想:如果还有人买,我还就真不睡了,过来陪他们看电影!
所以,不是观众不想看电影。不是的。是观众没有好电影可看。无片可看对观影习惯的影响太大了,可能要三五年甚至更久来消化。
影院就像超市。超市没货了、顾客少了,饿死的不止是我们这些卖货的,背后还有许多耕作的农民、卖种子和农具的人……整个环节都很困难,一环一环地最后传递到了我们这里。
有人说,电影是甜品,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我想说,你看像这次上海疫请,很多人囤粮食和蔬菜,结果最缺的硬通货是什么?是可乐,是甜食。有人可能觉得电影可看可不看,没那么必要,但你说,人在特别难的时候,能吃上一口甜品,是不是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日子还是有点甜的?其实电影、电影院存在的意义正在于此,只要它们还在,总能让人感觉生活还有希望。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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