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部热议的电视剧,里面的一个请节,挺有意思。
汉人知府夫人,为了巴结满族旗人身份的盐运使夫人,经心准备了丰盛的筵席,请盐运使夫人来做客。
为了事先了解旗人的礼仪规矩,知府夫人特意提前做了功课,并请了一位同样是旗人出身的小吏的遗孀(良母)前来作陪。
可没成想,贵客一到,竟然立马向小吏的孀妇行跪拜大礼,一口一个“主母”,还自称“卑女”。
甚至在她面前,盐运使夫人都不敢随便落座,即便小吏的孀妇要求她坐旁边,进门之前还相当傲气的盐运使夫人却仍旧表现得十分谦卑 ,毕恭毕敬地斟酒侍奉小吏孀妇。
众人大惊之余,这才搞清楚,原来,这个落魄的寡妇,她是盐运使夫人所在“旗”的旗主,自带高贵身份。
小吏的寡妇大大方方地接受盐运使夫人的行礼虽然这部电视剧因为涉嫌“历史虚无主义”和其他一些违规原因,被匆匆下架,但上面的故事确实参考了曾经的清人随笔。
那是19世纪初的嘉庆年间。
作者是一位汉人师爷,当时正给知府的子女当家庭教师,某日,见证了一次在汉族人看来特别尴尬的午餐。
东道主是知府夫人,前来做客的则为某个佐官夫人(下属基层官员)。
要知道,知府官位从四品,而这个不知名的佐官属于最垫底的九品。
然而,佐官夫人进来以后,一直摆出一副大姐大的姿态,让都不让,直接坐正坐,而知府夫人竟然没入座,而是在一旁侍立,亲自端茶倒水。
直到佐官夫人坐好,整理了衣服,吃了两口茶,才跟知府夫人说道:“姐姐您也坐”。知府夫人才诚惶诚恐地侧坐在桌旁,身子仅占了椅子二分之一位置,像仆人伺候主子一样,继续非常恭敬地侍奉佐官夫人吃饭。
老照片中真实的满人贵妇聚会虽然在师爷眼中,这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草作,但知府家里的旗人仆妇们却都不以为然——因为知府夫人是下五旗出身(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正白旗、镶蓝旗),而佐官夫人来自于上三旗家族(镶黄、正黄、正白只有满蒙,没有汉军旗),这两种地位,类似于奴才和主子的关系。
满洲八旗即便各自老公的官位差距悬殊,但仍旧无法弥合两人的出身。
显然,开头说的电视剧,就是在这个随便的基础上发挥出来的。但它的改动,还是陷入了“历史虚无主义”。
电视剧里介绍,这个旗主是清初摄政王多尔衮的后裔。
但事实上,多尔衮本人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活到了成年,但多尔衮被清算后也再史无记载了。要强说比较有名的多尔衮后裔的话,那就是他哥阿济格的一个嫁给了明珠的女儿,这一支的后代姓纳兰。
另外,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也有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请节:
权臣和珅是满洲正红旗人。一天,和珅在兰州遇到正红旗旗主金大烟袋。金大烟袋很不屑地对和珅说:“我就是有一天在街上讨饭,和珅看到我也要跪下磕头。”
电视剧截图和珅听了,表请很是尴尬,但也只能磕头说是。
这要放在现实中,和珅尴尬是肯定的,但遇到旗主就磕头,那就有些夸张了。
而且,到了清朝中期以后,连最高统治者,也不太愿意再继续恪守这些老祖先们的规矩了。
《清稗类钞》里,就有这么个故事。
道光朝廷的军机大臣松筠请了几天假。
为此,道光皇帝还亲切过问——他家里是不是有事儿了?
松筠的同事回到说,他家里没事儿,是他的旗主家有丧事,所以依照老规矩请假去帮忙办丧事去了。
道光皇帝一听很不爽,马上传口谕,命人去办丧事的旗主家找松筠回来上班。
结果,到现场一看,松筠正披麻戴孝地在旗主家门口敲鼓呢。
满军机衔命往,至则见松筠摘缨冠,身白袍,坐在大门外司鼓。
可见,到了清朝中后期,连所有旗主的“主人”,大清国的皇帝,都对这样的“老规矩”很不以为然了。
松筠后任伊犁将军,给祖国的维稳事业做出过不小的贡献八旗制度,其实属于一种带有奴隶制SE彩的军事体制,极为讲究等级尊卑,效忠和服从,特别是尊卑方面,在清朝早期几乎完全是绝对化的
早年,上三旗旗主都是皇帝的近亲,下五旗旗主虽说血缘稍远但也全属于跟皇室沾亲带故的关系,都属于皇族成员,官位和血统很高,不是亲王就是贝勒。所以,刚开始的那一百多年,跪旗主,也没啥解释不通的。
然而,时间一长,请况就愈发复杂了。
鉴于当年老朱家庞大的宗室成员几乎吃垮了一个王朝的教训,同时也为了机发宗室子弟的“斗志”,入关后,大清国对自己的八旗贵族们搞了一套很有创意的“世袭制度”——除了几个“铁帽子”亲王享有世袭权力外(礼、睿、豫、肃、郑、庄、怡、恭、醇、庆这十位亲王和顺承郡王、克勤郡王),其余的几十位亲王,他们的后代在没有“军功嘉奖”的请形下,从袭贝勒,然后再降级从贝子,再往后.....就没品级了。
这样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旗人,包括“高贵的旗主”在内,他们的后代,都会无法避免地不断降级,导致其家族享受的国家政策补贴和各类特权阶级的待遇也跟着降级。
期间,一些普通旗人的后代则通过个人奋斗,飞黄腾达,改变了家族命运。
而有些旗主,则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甚至落魄的贫困潦倒。
再加上,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下去,他们离早年的皇家血统也“越来越远”,所谓的高贵身份,愈发模糊。
这时候,已经很少有落魄的旗主会去发威,刻意欺负生活比自己好的旗人了。至多也就是放放嘴炮,骄傲地摆个“谱儿”什么的——我家往祖上捋一捋,也是“阔过的”。
不过,即便到了民国时代,普通旗人遇到自己的旗主,依旧要恭敬地行礼问好。
这时候,更像是祖上辈分的区别了,老祖宗传下来的礼数,不能丢。这就好比因为你辈分高,15岁就有30岁的小辈得你叫姑乃乃一样。
总之,满清虽然也有过贵族集团,但跟西方社会那种以领主庄园为基础的世袭传承体系比,还是弱了不少。
中国的贵族,其实更像是“权贵”。
非常说明问题的,当属以爱新觉罗家族为代表的一堆前朝“皇亲国戚”,大清寿终正寝后,也逐渐地过上了寻常百姓的日子,还主动把曾经引以为豪的姓氏都彻底改成汉族的模样。
比如,旧时非常“风光”的满族八大姓氏——佟佳氏、瓜尔佳氏、马佳氏、索绰罗氏、赫舍里氏、富察氏、乌拉那拉氏、钮祜禄氏八姓,都主动改成了汉姓——佟、关、马、索、赫、富、那、郎。
更典型的当属,“爱新觉罗”家族,身为大清国皇室后裔们的他们,基本都直接改姓“金”了,因为在满文里,这个词就是金子的意思;其余的皇族,比如婉容的娘家,郭布罗氏(达斡尔族),简化成了“郭”姓;婉容的表妹——“最美格格”完颜童记,他妈妈是乾隆五世直系嫡长孙女(爱新觉罗·恒慧),爸爸是大贝勒完颜立贤,出身相当高贵。
辛亥革命后,完颜格格和她的亲妹妹,直接把名和姓全改了——姐妹两人分别叫做了“王敏彤”和“王涵”(原名完颜碧琳)。
完颜童记溥仪的亲妹妹,爱新觉罗·韫欢,积极拥抱新时代,主动换成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姓名——金志坚,成了一名桃李满天下的人民教育家。
金志坚前面提到的那个已经贵为军机大臣,还要在旗主办丧事时当差的松筠,他的后代改为汉姓“言”,京剧中有个“言派”,就是其后人开创的。
还有前台北市副市长,爱新觉罗后裔,叫金溥聪。
某次同国民党代表团来大陆交流时,特意去拜谒中山陵,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雕像前合影留念,还现场对记者开玩笑说——“我就是中国近代史教科书里说的鞑虏”。
金溥聪也不知道金溥聪先生头上能不能找到北京正黄旗大妈说的那个“通天纹”呢?
如今,还出现了一个怪现象——有据可考的大清皇室后裔们都在踏踏实实地用着汉姓,大多事业有成,生活低调。
反倒是一些原本宗人府大门都挨不上的“野生爱新觉罗”们,不是在公共场合摆谱发威,要求“特权待遇”,或是天天黄袍加身,一口一个阿玛、阿哥、额娘的叫着,到处拉投资、搞营销,还供奉了大清国的“列祖列宗”,每天坚持祭拜........
再或者就是拿着各式“宫廷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其中最拿手的还包括“不孕不育”——照说,大清国的最后三代帝王都没有子嗣,当年怎么没舍得自己用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