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南通上空愁云惨雾,笼罩着沿街肃立的数万百姓。
他们神SE肃穆眼含悲切,有人默默流泪,而有人已忍不住哭出声来。
众人的目光随着路中间的一支送葬队伍缓慢移动,见它将要走远,便自发加入其中,执绋相送。
队伍越走越长,送葬人数竟多达一万多人。
老百姓们送走的正是清末状元实业家张謇。
MAO主席曾说:“说起近代民族轻工业,不能忘记实业家张謇。”随着时代推移,人们对张謇愈发崇敬。
他的雕像至今仍矗立在南通的许多广场、学校、公园。
而关于他的故事,要从一个雨天说起。
01
1894年,紫禁城外风雨交加。一众大臣在没膝的积水中,跪迎“凤驾”。
雨水瓢泼似的自顶带而下,褪下的红SE顺着帽沿淌过他们的脸颊、下巴,染红了几簇雪白的胡须。
然而,他们却只敢深深的望着身下的泥水,一动不动。
许久,一座28人抬的龙凤大轿才旌旗招展地由远及近。就在此时,一老臣突然因体力不支晕倒,砸起一坑泥水。
端坐轿中的慈禧太后行至此处,却眼皮也没抬地进了紫禁城。雨幕里,新科状元张謇慢慢抬头,眼中的失望已难以遮掩。
时值甲午海战惨败,作为清廷的当家人,慈禧对外不惜割地赔款苟安求和,对内却冷酷傲慢只知享乐。
狼狈的日常,顺着雨水偷心而下,浇灭了张謇心中入仕救国的火焰。
恰逢清廷提倡民间兴办民族企业,以抵抗外资入侵,张謇毅然离京,转做起了商人。
商人在清代不受尊重,状元经商更是闻所未闻,但在张謇看来,就是当商人做些实事,也好过奴颜婢膝、庸庸碌碌地做官。
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需要勇气,因为张謇的官职得来并不容易。
02
张謇生于南通的一个江边小镇,家中清贫。由于自小聪慧、喜好读书,张謇成为家族TUO困的希望。
他15岁时就开始科考,连考了三次院试后,才好不容易考中秀才。正当一家人为此欢喜时,一桩麻烦事却上了门。
当时有个惯例:若考生祖辈三代没有生源的,就被称为冷籍。而冷籍之家若有人考科举,是要多出费用的。
为了节省费用,张謇冒名顶替一非冷籍之人参加科举,约定事成之后再作答谢。
这本是约定成俗之事,历来也无人因此生出纠纷。偏偏张謇刚考中了秀才,就被那人拿冒籍之事多次勒索。
为此,张家负债达千两之巨,几乎难以维生,张謇还一度陷入官司不能TUO身。待事请解决后,张謇已经20岁了。
20岁在当时已属大龄,且因冒籍一事,张謇声名狼藉,家中又负债累累,实在无力再去科举。
张謇只好在别人的推荐下,去做了一个幕僚。
相比科举入仕,做幕僚算是低就。人们习惯于仰望,却耻于低身。所以,有时候低身比攀登更需勇气。
但陡然受挫后,张謇却勇于积极面对,兢兢业业地做了十数年的幕僚。
在此期间,张謇目睹了社会的种种不合理现状,多次有心去改善,却往往因人微言轻,无功而返。
他因此感慨道:“名利虽是身外之物,但若无功名,难图大事。”于是,张謇决定重新开始科考。
科考并非易事,且他已停考多年,重新再考更是困难重重。
同时,幕僚张謇早已声名在外,连当时的朝廷重臣张之洞、李鸿章都有意高薪聘请他去做幕僚,此时参加科考就意味着放弃眼前可控的一切。
一方是稳妥的工作和收入,一方却是长路漫漫前途未卜,但张謇却依旧不怕从头再来。
从32岁到41岁,张謇考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次名落孙山。直到慈禧太后60寿辰,朝廷设了恩科会试,决定再试一次的张謇才算考中。
这一中不打紧,竟中了状元。张謇一时风光无限,备受朝中“清流”推崇。
然而,当张謇意识到所立之处非所愿之地,便决定弃政从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说起来豪迈洒TUO,做起来却步步维艰。
03
南通是张謇的家乡,古称通州,是一片闭塞的冲积平原。
张謇就是想要让这片闭塞的土地富裕起来!多方考察后,他决定投办纱厂。
为了筹措资金,张謇不得不放下文人的清高,拖着瘦削的背影,四处赔着笑脸去“折腰”。
可从士到商,他的社会地位已不同往昔。冷眼看尽,却往往换回一句不能兑现的空话。
这天,张謇终于在上海筹到一笔款子,刚刚寄回,却被厂务告知数目远远不够。
张謇思来想去,决定去其他城市再想法子,可搜遍身上所有口袋,连去时的车票钱都凑不齐。
无奈的张謇,本该视金钱为粪土的状元郎,形单影只地立在雾气弥漫的黄浦江侧,莫着空空的口袋,终于不顾体面地无声痛哭起来。
然而哭过之后,他也不得不再次放下脸面,傍着状元的声名写字去卖,才勉强凑到路费。
勇士并非生来便勇不可挡,而是遭遇艰难和惨淡后,仍愿意鼓足勇气去直面。
这样的拮据,持续了多年,直到厂子已办起10年,张謇还在家书里跟儿子念叨:“父今年还自己厂债,大约可了三万余元。”
彼时纱厂已然投产盈利,看似已顺利过渡的他,背后却仍要承受这么多艰难。
然而不管再难,张謇已决定孤注一掷,决意投身商界后,为了不牵累家人,他提出与哥哥分家。
析产书中,他慷慨道:“此后之皮骨心血,当为世界牺牲,不能复为子孙牛马。”
这些话,说出了张謇从商的初衷——不为积财,更不是为子孙谋利,而是要为“世界牺牲”。
这些,从他纱厂的名字里可窥见一斑。
04
张謇的纱厂名曰大生。
他曾对好友说:“天地之大德曰生。要使得大多数的百姓,都能有饭吃,才叫大生。”并说:“当今国计民生,须以谋衣食为先务。而谋衣食,就要办实业。”
为了突出办厂初衷,张謇将名下许多企业都以“大生”命名。
他还曾两次将“大生”二字写入对联,贴在厂门口。
一副是:“通商惠工,江海之大;长财饬力,土地所生。”大意是,只有拥有江海那样的大胸怀,才能将关系国计民生的工商业发展起来。
另一副是:“秋毫太行,因所大而大;乐工兴事,厚其生谓生。”大意是说经商要从大处着眼,造福于人,才能长盛不衰。
他人经商以逐利为己任,张謇从商却以为天下谋利为志向。
但立大志者须大勇,因为相对于追求商业利润,有心泽被苍生者,显然要付出更多。
近代民族工业发展,常伴随着外来资本的碾压。张謇的纱厂投产不久,就有日本企业想要注资。
张謇虽然筹资艰难,但接受外资就与办厂强国初衷相悖,于是他便婉言谢绝,却引来了大规模倾销加害。
顶着这样的压力,张謇只好想办法降低生产成本。为此,张謇想在南通围海造田,以就近获得原棉。
南通风调雨顺,气候比较适合棉花生长,然祖辈晒盐为生,沿海滩涂早成盐碱地,且并不知如何植棉。围海造田更是闻所未闻,前路艰难。
然而勇于开拓的张謇,仍决心变沧海为桑田。
先是筑堤挡潮,兴修水利,继而又改良土壤,引入棉种,教授技术。
期间,除了要抵御自然风暴的侵袭,还要顶着居心叵测的刁难,去解决复杂的地权纠纷。
历经十年,终于围起土地10万多亩,让曾经的茫茫海滩,变成了“栖人有屋,储物有仓,种蔬有圃,佃有庐舍,商有廛市,行有涂梁”的新世界。
此举不仅如愿降低了大生的原棉成本,更是解决了南通几百万人的生计。有此功者,古今又有几人?
行没行过的路,做没做过的事,张謇在开拓进取的路上总是敢为人先。
张謇多次砸钱到不盈利的公益事业当中,而其中有许多项目在当时的国内都前所未有。
他一生兴办新式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370所,兴建对民众免费开放的公园5所,另有医院、养老院甚至连新型监狱也要建上一座。
南通人民的生活环境,因此甩开同时代数十年,南通也因张謇成了近代第一城。
1933年,有作家去南通采访,跟一个黄包车夫感叹:“你们南通真好呢!”
车夫开口便说:“张四先生(张謇)不死就更好了!”
这一声叹息的背后,是张謇三十多年的无尽付出。
05
艰辛投商之后,张謇的大生纱厂初时盈利甚多,但至他临终前,名下企业竟全在亏损,大生也濒临破产。
这,源于张謇的焦虑。
40多岁时,张謇才找到实业强国的人生方向,而当时的中国已是积贫积弱。这让他五内俱焚,许多构思恨不能一起进行。
他认为“民智兮国强”,所以实业赚来的钱大笔大笔地投建学校,包括女红纺织类的技术传习所。然而现实却离他普及教育的想法相差甚远。
沿海陆续开辟的百万亩荒田因自然灾害损失惨重,令他食不下咽。
为此,他想疏通水道,建起的张公堤却意外被冲毁,他也遭到股东责难。
而大量的投产,加上世界范围内纺织业转冷,他借以依托的大生纱厂,几乎破产。
为了挽救大生,年过70岁的张謇不得不佝偻着背,再次“无日不为筹款而谋划”。
然而,已至暮年的他,却依然能开放包容,听从别人建议,勇敢改革自己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大生纱厂。
1926年8月,74岁的张謇拖着病体考察即将开建的水利工程,却又不幸中暑,不到一月便抱憾病逝。
去世半月前的一天,他突然要为名下的实业提笔写点什么,然而当他撑着瘦削的肩头坐至窗前,颤巍巍地拿起笔时,却望着远方久久没落下一字。
张謇去世后,日本的侵华最终打乱了他生前的强国部署。
张謇儿子曾为父亲感慨说:“如果他早生几十年或者晚生几十年,都会成为了不起的政治家,实现他济世强国之愿望。”
但,他偏偏生于新旧交替、动荡不安中。心负重担辛劳一生,败多成少救国无门。
有人说如果当时有十个张謇,中国当时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张謇偏偏只有一人。
可人生变故,他敢于重新再来;国家兴亡,他奋勇向前敢为人先;虽屡战屡败,却仍屡败屡战。
敢想人之不敢想,敢为人所不敢为,敢当人所不敢当。
虽未能挽回狂澜于既倒,也没扶住大厦于将倾。但敢于去挽勇于去扶,就是种了不起。
勇气倘若有大小,担当就是内核。舍我其谁之人,定是孤勇奋发之士。
这种孤勇,曾出现在不顾生命、扑向敌人抢口的英雄黄继光身上,也出现在拖着病体,教育扶贫的张桂梅老师身上。
歌曲《孤勇者》说: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破烂的衣衫却肯去堵命运的抢。
是的,每个勇者都值得歌颂。
每个人都如一叶行舟,沿途的汹涌或者平静,只能独自面对,而不屈就是我们手中的箭。
箭雨流星之时,不求弓箭萧萧,一径入烟霞;但求心存孤勇念,暗添弓箭力。
【作者|李砍柴】